我是很討厭一個人的一個人……

撰文 | DinDin

圖片 | 網絡

如果終有一天要穿上那鐵鞋去走一段艱辛路,請把她早點兒從象牙塔的矇蔽裡放出來吧!如果終究要在愛裡痛一回,傷一回,那我感謝上帝,讓這痛苦現在就降臨。因為,此刻我還有能力復原。

我是很討厭一個人的一個人……

DinDin

瑜伽用品精選平臺hiyoga女主人,瑜伽生活者。易感,自覺收到太多宇宙信號,每天如負使命般花很多時間用文字和圖片記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她所向往的,現居於鷺島廈門。

01

先生看我坐在電腦前沮喪著臉,問我在寫啥呢,我說一個關於“一個人”的主題,他說,哦,那有什麼不好寫的,你就這樣開頭:“我是很討厭一個人的一個人……”

他說的是實話。在他眼裡,我就是這麼個不願意且痛恨一個人的人。

最初的關於“一個人”的記憶是媽媽告訴我的。那個年代的雙職工家庭慣常都將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裡。我也是這麼長大的。

“中午午休,陪你睡著,到了上班時間我就去上班。開始幾次回家的時候,打開門,就看到你一個人坐在床上哭,我就和你說,以後醒來不要哭,媽媽放個蘋果在你枕頭邊上,你起床了就自己吃蘋果。”

據說幾次之後,回家打開門,就能看到我笑眯眯地一個人坐在床頭啃蘋果。媽媽說的時候異常輕快,在她心中,這無非是個有趣而並不無奈的回憶。

媽媽在情感方面不是特別細膩,這彷彿是那個時代群體共同的特徵。長大後的我,聽媽媽描述這段故事,卻覺得真相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小時候我是有上幼兒園的,如果能在家裡午休,沒有上學,那意味著故事大概發生在三歲以前。現在的我有了女兒橄欖,我對兩三歲孩子大概是什麼狀態是有概念的,我不可想象把兩歲多的橄欖一個人留在家裡,她的小小內心得承受多大的恐懼。

還有一個兒時的片段,是我自己都還記得的回憶。有段時間,我非常害怕被拐小孩的壞人拐走,因為那時的父母為了恐嚇小孩,常說被拐賣的小孩會被割去舌頭,讓小孩不能說話等恐怖情節。

即便父母在家裡,我也依然擔心那扇總是大大咧咧敞開著的大門,可又不知道該如何直接告訴父母內心的恐懼,伶牙俐齒的我只會拐彎抹角地告訴大人:“我好冷啊,你們如果熱可以扇扇子,可是我冷就沒有辦法了呀,你們還是把大門關上吧!”我自己仍清晰記得這段對話的場景,估計是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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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長大後,大四那會兒開始談戀愛。對於戀人的感情,就像找到了家。我是一個在情感關係裡非常黏膩的人,畢業後兩人工作兩地,一個廣州,一個深圳。分開的一年多時間裡,我幾乎每週都兩地來回跑。週五下午,搭乘儘可能早的晚班火車從深圳到廣州,相聚兩日。到了週日晚上,我仍然不願意離開,想到離開,恐懼感就像小朋友離開父母去上幼兒園一樣,會傷感到哭。

每次到了火車站門口,就開始掉眼淚,於是他只好讓我留下來再待上一晚。然後週一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要起床,他再送我搭乘最早的一班火車回深圳。就這樣,週週如此,直到我終於來到廣州工作。

戀愛第五個年頭,他說想分手,說辭居然是“星座不合”,他說他是水瓶座,愛自由,而我卻是天蠍佔有型的,我倆一定沒將來,最重要的是,他突然覺得“沒感覺”了。

我完全無法承受這個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打擊。在異鄉生活的這幾年裡,所有不工作的時光,我的身心幾乎全部都是和他在一起的,怎麼會說變就突然都變了呢?他說恰好有工作要去外地待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因此冷靜一下,一開談此事,我就哭,離別前那些安慰的擁抱裡,我在他懷裡蜷縮得像個嬰兒,我哭著說:“我好想我的爸爸媽媽……”在外地生活了幾年,真的是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來。

後來他和我說,那個時候抱著我,看著我哭也很心痛,但卻無能為力。他說,這麼多年下來,太瞭解我了,他知道我是那麼依戀他,如果沒有他,他根本不知道我一個人會怎麼過下去。

但最終,他還是走了。這一次,是他去深圳,而我留在廣州。這一次,那個離開的人,不會在每個週五下午回廣州,週一再回深圳。他不是我。

這是我經歷的真正意義上第一次“一個人”的生活。小時候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上了大學離家,住在8人的學生宿舍裡,即便在深圳工作了,我也是住在公司安排的員工宿舍,然後就是來到廣州和他在一起。我從未超過很長時間地一個人住在一套房子裡,偶爾發生的臨時獨居並不可怕,因為我知道那都是暫時的,但這次不一樣,我心生恐懼,我害怕即將到來的真正“一個人”的未來。

多年以後,高木直子的書才出版,那個系列是“一個人”,《一個人住第五年》《一個人上東京》《一個人的第一次》,裡面描述的獨居生活原來可以是很美妙的。可那個時候的我,沒有這樣的“指南”。畢業五年,一直有一個親密的人陪伴著生活,結果在兩三個月的痛苦糾結後,一切我賴以生存的聯結,突然嘎嘣一聲就斷裂了。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他離開的那個下午的場景,在家門口,我緊緊抱著他哭,他安慰了一會兒,最終掙脫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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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突然間,一個人起床上班,一個人吃飯下班。一個人去做所有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事,一起租的小屋,空空蕩蕩。

崩潰的跡象,先是從無法工作開始的。我無法專心工作,魂不守舍,終於領導受不了了,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我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掉下來。沒有經驗的他,慌亂極了,除了叫我別哭,一籌莫展。於是,他選擇容忍我一段無感的工作狀態。

領導自然幫不了我,同事裡也沒有可以傾訴這麼私密生活的人選,我開始轉而尋求朋友。一位女友,同一時間和男友出現問題,和我同病相憐,因為幾乎同樣的遭遇,我們在這特殊時段成了死黨閨蜜,互相安慰。

另一位女友,當時男友在國外,對於這段自覺自己沒有用情很深的感情,她亦有迷惘與困惑。她常來陪我吃飯,我們在樓下那個幾乎沒人的小泳池裡,潦倒地烏漆麻黑地夜遊。

然後,我居然開始抽菸了,因為覺得這個說不定可以解愁。文學以及影視作品不是都這麼刻畫的嗎?惆悵的人抽著煙。一個男性好友陪著我,看著我一邊用笨拙的手法拿著煙,一邊噼裡啪啦掉著眼淚,只能幫我一遍遍把菸頭掐滅,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另一位男友,他陪我吃飯,還到我家陪著我,我知道他應該有那麼點兒喜歡我,可是這樣的關頭,看著我的痛,他不知該做什麼好。接近深夜了,他就那樣悶聲不吭地蹲在我家客廳的小桌子邊,一根菸一根菸地抽著。

04

我突然就厭煩了。我厭煩了那一刻的自己,還有一個似乎不相干的人蹲在我家裡抽菸的場景。我覺得這一切都無濟於事。聊天有什麼用?!痛苦一點兒都沒減少。抽菸有什麼用?!問題一點兒都沒解決。我說,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心生厭惡,讓事情開始有了轉機。萎靡到了極致,就有機會重生。

第二天起床走出房間,客廳裡陽光鋪地,我才意識到,這段時間靜靜陪著我的, 其實還有這間小屋。此時的小屋,沒了他,其實看起來和以前也沒什麼特別的不一樣。我坐在地上,開始清醒地意識到:傾訴不能拯救我,工作不能、老闆不能、朋友不能,他們都只能看著我哭,陪著我哭,痛全部還是我自己的,全部都沒有用。

那個清早,我突然聽得見音樂了。

那段時間最經常給自己放的是Bandari的音樂,重複最多的是《寂靜山林》這一張,以至於多年以後,在一些老舊的咖啡館裡聽到這張碟片的旋律,記憶的閘門就會打開。那間一個人住的小屋,那個充滿陽光的客廳,那段五味雜陳的回憶,轟然顯現,蒙太奇般穿越。

聽得見音樂的旋律,是堅冰融解的訊息。就是那一天,開啟了漫長的一個人的成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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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很多年前,讀過一些文章,剖析“孤獨”與“寂寞”的不同。具體文字已不記得,大意是:孤獨,強調的是一個人和自己待在一起;而寂寞,則是不願意卻不得不和自己待在一起。兩三歲,那個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床頭啃蘋果的小娃兒;二十幾歲, 那個被戀人突然“離棄”的姑娘,原來是走過時光隧道的同一個人,我只是從未意識到她倆之間的深刻聯結。

我在後來那段時間裡想了很多: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其實好長一段時間不自知地麻木地生活著。盲從,順著被安排的軌道,過著典型的“北上廣白領式精英生活”——上班,搖曳著高跟鞋出入於常年被冷氣包圍的辦公室;下班,搖曳著高跟鞋出入商場購物血拼;上班,朝九晚五或者加班,卻失去了激情和闖勁;下班,一邊抱怨著工作,一邊和男友吃飯逛街花錢。

我想當然地以為工作就是煩悶的,生活就是無聊的,抱怨也是正常的。外表光鮮,實則腐朽,一切以為然,麻木而沉湎。

而關於兩個人的相處,直到這兩年,才開始思考:我和他那時候的相處卡在了哪裡?為何在一派平靜裡突然起波瀾?我究竟忽略了兩人相處裡的什麼?我讓他受到的委屈是什麼?他說的星座不合是真的宿命嗎?我為什麼那麼害怕一個人生活?而我對未來的生活到底有沒有想法?

這些問題的冒出,讓我反而覺得人生有救了。

我開始明白自己成長裡的一些缺失,或許我一直在逃避寂寞。我選擇一直躲藏在人和人的各種關係裡。在工作裡,我非常努力工作,而真正的目的是獲得上司和同事的認可;在感情裡,我把戀人當做另一個家,這本沒有錯,但卻忘記了他和我一樣,也是個孩子,我的恐慌讓他窒息。我一直害怕寂寞,從未聞見過“一個人”的芬芳,我認為“孤獨”和“寂寞”是同一個詞。

如果沒有苦難,人就不會成長。我對那段充滿掙扎的“一個人生活”懷抱感恩。也曾對朋友說過類似這樣的話:

“如果女人一生終有一天要穿上那鐵鞋去走一段艱辛路,請把她早點兒從象牙塔的矇蔽裡放出來吧!如果終究要在愛裡痛一回,傷一回,那我感謝上帝,讓這痛苦現在就降臨。因為,此刻我還有能力復原。”

其實你們讀得出,這話裡有話。不清楚究竟有多少複雜的原因造就了我生命裡與生俱來的“懼怕寂寞”的DNA,我仍有“寂寞”之苦,但好歹我開始接受孤獨是人生無法迴避的一部分,它應該是個中性詞。而我,並沒有像個孩子,賴在地上不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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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幾個月後,他決定回來,我們再試試。他的內在,有一部分和我是相通的,長情、柔軟與不捨。

2002年的冬天,李健寫出了《傳奇》,但彼時,這首歌深藏閨中無人識;2004年的冬天,他將自己的qq暱稱改為“傳奇”,當時的他顯然不知道李健是誰,而只是想表達內心一種微妙的感受,箇中含義是:一段斷裂的感情是否能再重回過去,老實講並無把握,倘若一切真能重新再來,煥發新生,那人生亦算是一段傳奇了。

2010年,《傳奇》紅到發紫。他可能早都忘了qq暱稱這一茬故事和這首歌之間的微妙,然而我卻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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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生活,當然不是童話。寫到這裡,我無法以“從此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來結束文章。

後來,我真的辭了職,揮別我斷定自己將來並不想要的職業道路,開始漫長的自我尋找之旅。如果沒有找到那份心靈的安寧,我無法好好工作。我開過一家花藝工作室,我想用美和雙手的辛勞,換未來生活不同的可能性。

再後來,我成了一名瑜伽教練,並以此為生。2010年,我和他一起開了間淘寶小店,這是hiyoga的前身,一直做到現在。這些都是聽起來覺得特別美好的部分。

他回到廣州我們重新開始後不久,他換了份工作,這一次公司總部真的是在外地,不是短暫的外派。我也未曾想到,接下來,我開始經歷了漫長的“一個人”的獨居生活。

在接下來近5年時間裡,他開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事業尋求和身心遊蕩。他就這樣把全中國帶“西”字的省份都待了個遍。而我在漫長戰線的掙扎中終於學會了如何自己去生活。

那五年,對我來說,並不容易。

老實講,至今我也仍然認為家的定義是“在一起”,雖也體會到高木直子所說的“一個人”的各種好處,但我仍嚮往有人等待的家。可我知道,如果不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給他想要的自由,如果不讓他趁著年輕去闖世界,強留身邊,沒有意義。

2009年,這個水瓶座的遊子終於看盡世間風景而心生歸意。他咬牙結束割捨不斷的工作,回到廈門,來到我的身邊,兩人生活正式開始重建。

兜兜轉轉,再次回到廈門這個初識之地的我與他,歷經歲月與磨合,都不一樣了。我,經歷快五年的獨處歷練,加上瑜伽的養分,更柔軟,也更堅強;他,對我也多了更多的包容與理解。

他曾說:“好吧,我認了,你就是個油瓶,我到哪兒都帶著你。任何時候面對分離,你都會沒有安全感,那就在一起。我去外地,你就跟著;我和朋友吃飯,你就坐在我身邊。”這一次,他說得發自內心。

剛剛入秋的時候,我倆開著車在路上聊天。我和他說了大概這樣的一段話:“我現在真的和以前太不一樣了,小時候,我為了謀求父母的認同而努力成為優異學生;後來的打工時期,我為了尋求老闆和同事的認同,多有委屈;以前我還特別在意維繫‘朋友’情意,為了情意,生活裡有好多自己並不喜歡的‘應酬’;你看現在多好,雖然生活那麼宅,工作也很辛苦,每天忙忙碌碌,身邊的‘朋友’變少了,卻覺得日子特別‘帶感’,好像現在才算活出自己了。”

帕坦加里的《瑜伽經》裡說:“真我,安住在自己純潔的本性裡”,又說,“瞭解了真我,而能對任何事都無慾無求,即使對內在的本性特質亦無所苛求,這就是不執著的最高境界。”

在與“一個人”所抗爭的旅程裡,我漸漸明白與理解,自己靈魂裡“懼怕寂寞”的那份執著。或許終其一生,我會在這個短板上比別人跌更多的跤,啃更多的泥巴,但瞭解與覺察每一個“懼怕”升起時的感受,已讓我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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