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低配版”智慧



《樱桃小丸子》的作者在炎热的八月去世了,无数观众惋惜不已,感谢她创作出如此可爱的九岁女生,并且细腻、犀利地描绘出普通人家过日子的那点小心机、小窘迫、小快乐,比如一家老小吃的牛肉火锅。

在《我家里很穷》一集里,樱家吃上了热腾腾的牛肉火锅。但由于牛肉价贵,这家的锅里五分之二是牛肉、五分之三是便宜的猪肉。吃的时候,有人一筷子夹到牛肉就感觉特别幸运,夹到猪肉就有些小沮丧。火锅吃到一半,妈妈打入鸡蛋、放进年糕,煮成大杂烩。最后剩下的那点汤,还会被小丸子喝得一滴不剩。她发表“高论”道:“汤底才是最后的精华所在。不只是火锅,吃其他东西的时候,汤底也是最好味道的。吃盒饭的时候,饭盒盖上的饭粒也不错。雪糕盖上的雪糕也不要浪费。总之吃东西如果不吃得干干净净,就不会领悟到食物为人提供的真正价值。”

有些真理是属于不那么富裕的家庭的。拿猪肉替代牛肉,这是短缺年代里最熟悉不过的“民间智慧”。带给小丸子童年珍贵记忆的牛肉火锅显然是“低配版”。这就好比罗宋汤的主料本来是牛肉,但过去牛肉价钱贵、难买到,上海的主妇们就用切成丝的红肠来取而代之,以至于到了牛肉没那么难得的现在,家里做罗宋汤照样会去买根红肠来切丝。

还有以前常见的上海家常菜蟹粉蛋,完全见不到货真价实拆出来的蟹黄蟹肉,而是用姜醋等调料炒蛋。鸡蛋没有搅打均匀就下锅,盛起时蛋白与蛋黄是分离的,吃进嘴里有自欺欺人的蟹味。家里没菜时,临时添上这么一盘下酒过饭。

西方人同样有创造“低配版”的智慧。在咖啡短缺的时候,欧洲人和美国人用菊苣根来替代得不到的咖啡豆。菊苣根烘焙研磨后会产生类似咖啡的香气。此种廉价的“代咖啡”一度相当流行,美国动画《辛普森一家》中,大楼管理员举杯喝的就是菊苣咖啡。战后物资短缺,民众吃不到肉,怎么办?那就吃鱼吧。英国人也曾经拿鲸鱼肉当作牛排替代品。

在“肉丝诚可贵,肉片价更高,若为大排故,两者皆可抛”的饿狼岁月里,人民吃肉的欲望都那么强烈,可供不应求啊,于是面粉加调料也能聊以慰藉一下对肉的念想。以前学校食堂里的狮子头个头挺大,心照不宣地用面粉替代了实在的肉,烧得浓油赤酱、结结实实,倒也很受同学欢迎。窃以为这比用萝卜代替燕窝、粉丝代替鱼翅,在宴席上充场面,还是要实在得多。

另一种“民间智慧”则是以配料填补空白。台湾小说《几度夕阳红》里,贫寒的公务员家里四口人吃饭,桌子上就只有一盘豆腐干炒肉丝算荤的,儿子嫌弃猪肉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细,翻找半天才夹到一根。同理,舒国治称宁波人拌海蜇皮加入大量萝卜丝,不免有添多配码以达到节俭之目的。而他小时候家里吃炒鳝丝,乃是用许多的瓠瓜切细条与鳝丝同炒,一盘看来很多,其实鳝丝极少。

内脏等下脚料,过去是吃不起肉的穷人食物,卖得极贱。东京流行的“内脏烧”原本始自20世纪初,朝鲜移民用传统烤肉法来处理他们唯一能买得起的肉食。还有四川的凉拌菜夫妻肺片,“肺片”本来写作“废片”,主料是一般餐馆废弃不用的牛杂碎,价格低廉,是当时做苦力的和穷学生爱吃的。

风水轮流转,“穷人的食物”也有翻身的那天。重庆的毛肚火锅原本是嘉陵江畔纤夫们吃的,将宰牛后丢弃的牛下水收拾干净,边烫边吃,饮烈酒,图个痛快。然而现在鲜毛肚可是紧俏货,开火锅店的老板娘说没点特殊手段很难拿到货。上海的火锅店里,卖得最贵的多半就是这“空运毛肚”,五六片能卖一两百元,远远超过了牛肉。

还有豆制品,本来是穷人补充蛋白质的恩物。然而在德国的表妹感叹:“太贵了,7个油豆腐卖4欧元。”中国香港的朋友说:“我们这里四块豆腐干卖10块钱。”当人力变得值钱,豆腐的身价自然就上去了。或许有一天,豆浆会卖得比牛奶贵。到了那时,谁是谁的“低配版”,还真不好说。(指间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