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1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蘇東坡拿一支新開的狼毫,點點戳戳,寫下《寒食詩二首》。

此時正值暮春,午後的陽光灑進雪堂西窗,蘇東坡感覺有些小倦,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吩咐12歲的次子蘇過:“過兒,今晚幾位長輩要過來喝酒、擺龍門陣,爹眯一會兒,客人來時,你先招呼。”

蘇東坡: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蘇東坡行書《寒食詩帖》

2

在黃州這幾年,蘇東坡結交了幾位新朋友。

最熟的要算隔壁二伯了,他比蘇東坡小一歲,本是山東人,祖上逃荒到此,開墾了幾畝地,世代務農。姓氏已經不可考了,因為他的主業是種田,我們姑且叫他老田。

家住二里外的漁夫,隔三差五也來串門,每次來,總要拎兩條活蹦亂跳的鱸魚,我們叫他老盧。

老盧每次單獨來,老田隨後必到,老盧很納悶,老田說:“奇啥怪咧,俺是聞著腥味來滴!”

蘇東坡的脾氣,是不怕熱鬧。

因此凡有聚會,老盧老田還會喊上一位和尚,這和尚在三里外的寺院當主持,他身材胖大,能文善武,在蘇東坡到來之前,他是老田和老盧的絕對偶像,俗姓歐陽,法號普通。老田還給和尚起了個外號:銅金剛鐵羅漢磨成大力佛……

蘇東坡所說的幾位長輩,就是老田,老盧,還有歐陽大和尚。

蘇東坡: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蘇東過手札《歸安丘園帖》

3

“蘇團,蘇團!”

老田的大嗓門,驚醒了蘇東坡的白日夢。

蘇東坡現在的職務是黃州團練副使,被老田尊稱為蘇團。一開始,蘇東坡還反對,但老田不肯改口,就只好聽之任之了。

老盧照例拎了兩條鱸魚,歐陽和尚緊隨其後。

蘇東坡招呼大家圍坐桌旁。待上了酒菜,蘇東坡端起酒杯:“多謝幾位賞光寒舍,乾杯,走起。”

小酒下肚,老盧問:“蘇團,今兒個給咱講點啥呢?”

這是聚會的習慣,老盧老田雖然沒文化,但對知識特別渴望,歐陽和尚崇拜東坡,也想跟他學東西,所以每次小聚,蘇東坡要麼講講詩詞,要麼談談典故,大家喝得暈暈乎乎,聽得不亦樂乎。

蘇東坡指了指牆上的新寫的寒食詩:“今天,說說書法噻。”

蘇東坡: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黃庭堅行楷《松風閣詩》局部

4

這是歐陽大和尚最喜歡的話題。

他時常以歐陽詢後人自居,平時抄經,寫很規矩的歐楷。

老田是大字不識,不過他熱衷鑑賞評論,這次,第一個開口的還是他。他站起身,揹著手,在《寒食帖》前走了兩遭,回身瞅著蘇東坡,幽幽地說:“蘇團,俺可覺得你這字跟以前不大一樣哎。”

這話有點意外。蘇東坡剛夾到嘴裡的豬耳朵險些掉下來:“格老子,你啷個看出來滴?”

老田來勁了:“你看你看,你這些字,個個都像石頭壓扁的田雞。俺愛吃辣子田雞!”

歐陽大和尚立刻瞥了他一眼:“阿彌陀佛,出息。”

蘇東坡被老田搞得哭笑不得,他擺了擺手,叫蘇過拿來一張草書信札,問老田:“你看這個字,像啥子?”

老田一看,眼睛瞪得溜圓:“這字像樹梢上掛著的死蛇!口味蛇,俺也愛吃!”

歐陽大和尚又瞥了他一眼:“阿彌陀佛,真有出息。”

蘇東坡: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黃庭堅草書《諸上座帖》局部

5

蘇東坡得意地說:“這是我的學生,黃庭堅。”

老田忽然變了臉色,他狠狠地夾起一塊東坡肉,塞到嘴裡,嚼都不嚼,咕嚕一聲嚥下去,伸直了脖子說:“你這學生,怕要成你的敵人哩。”

蘇東坡、老盧、歐陽一齊伸直了脖子:“此話怎講?”

老田說:“你寫你的,他寫他的,還要你這個師父幹啥哩?!”

蘇東坡笑了。他告訴老田,這是書法,書法就要百花齊放,老師教學生,也不一定要學自己、像自己,真正好的老師,教出的學生都是不一樣的。

這些話,怎麼能說服老田。

“俺說蘇團啊,你這個人就是忒老實。”老田開始了他的高論:“你的這個學生啊,他可有野心。你看你寫得像田雞,他寫得像蛇,俺們種田的都知道,蛇是田雞的天敵,你這學生,他是存心要吃你哩!”

老田說得起勁,又喊蘇過:“小過子,你過來!你拿你的字過來!”

老田拿著蘇過的書法日課,在三個人眼前晃了一晃:“瞧見沒瞧見沒,這才是兒子,親兒子!跟爹寫得一模一樣,這叫守本分,不忘本!兒子要寫那亂七八糟的,對得起爹嗎!學生要寫那亂七八糟的,對得起師父嗎!”

老盧這時接了一句:“書法咱不懂,反正我帶出來的徒弟,我叫他釣魚,他就不敢釣王八!”

歐陽和尚也附和:“阿彌陀佛,灑家帶出來的小沙彌,也不敢念無量天尊!”

老田舉起酒杯,憋紅了臉:“王八天尊咱不管,蘇團,俺要是你,就跟這姓黃的小子斷絕師徒關係,逐出蘇門!俺姓田的眼裡可不揉沙子,跟我鬥,小樣兒,不弄死你……”

蘇東坡: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

蘇過手札

6

圍繞著把黃庭堅逐出蘇門的話題,幾個人邊喝邊嚷,吵到半夜方休。

蘇東坡喝得大醉。

原本酒量就小,被老田他們敬了一通,又多喝了幾杯。

今夜無詩,大醉後,他和衣而臥,在蛙聲一片裡,美美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午後了,惠風和暢,陽光燦爛。蘇東坡讓蘇過把竹椅和方桌搬到院子裡,他斜靠竹椅,敞開衣襟,讓肚皮曬著日光浴。

他眯縫著眼睛,思緒萬千。聖賢文章,尋常人事,乃至昨晚激烈的討論,都時不時冒出來。他叫住過往的家人:“你們說,我這肚裡裝的啥子?”

有的說,詩詞文章。

有的說,江山社稷。

蘇東坡連連搖頭。

這時朝雲端來碗醪糟湯圓,輕輕放在方桌上:“我看吶,你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蘇東坡哈哈大笑。

他更想念黃庭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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