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參加淑女大選,因為遇到老鄉能歌擅舞,不幸被選中

故事:她參加淑女大選,因為遇到老鄉能歌擅舞,不幸被選中

荳荳不是千金小姐,她見過真正的千金小姐—— 柳白蘇。
  她叫王豆蔻,小名荳荳,是知縣王國純的女兒。其實即使知縣小姐,她也沒做幾年。
  她至今還記得在自己十歲以前,家裡那窮窘的境況,父親是個二十年考不中舉人的老秀才,收幾個小學童,教點《三字經》、《千字文》,補貼點家用;要麼喝醉了酒,在家裡唱“丈夫生時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荳荳是喜歡鮑照這詩的,聽熟了的她,甚至在四歲那年有個壯舉,當父親唸到“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張口接道,“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父親正在斟酒,聽見後,斟滿了酒杯還在倒,半天放下酒杯,走到荳荳面前,用從未有的親切語調說,“荳荳,乖,你剛念什麼?再給阿爹念一遍。”荳荳有些不耐煩爹爹這笑比哭還難看的模樣,背過臉去,嘴裡卻唸了一首鮑照的《梅花落》,“中庭雜樹多,偏為梅諮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父親起初是驚異,又摸著鬍子哈哈大笑,對旁邊織布的母親葉氏說,“你瞧,我的女兒——是個才女!”葉氏卻不以為然地翻了一下眼睛,說,“什麼才女?你天天背那幾首破詩,什麼‘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要麼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我都耳朵長繭子了,何況她?”

  父親卻微笑著聽母親這一頓數落,等母親發完牢騷,才走上前,突然抱了一下母親。母親吃了一驚,臉上卻帶著笑,罵道“老沒正經的”。父親回頭看了一眼荳荳,笑著說,“不愧是我王郎婦!”
  母親用力推開他,罵道:“什麼郎,你當你還只有十八歲嗎?我都快成老王婆娘了。從年輕等到現在老了,還只是個秀才娘!也不知我爹爹當年怎麼會看上你?”
  父親卻只能聽著母親的嘮叨,沒有話說。可從此之後,父親就有意教荳荳念字、讀詩。母親不以為然,有時在旁邊嘮叨,“她只是個老秀才的女兒,學那麼多書幹什麼?長大了還不是嫁給這鄉里人,倒是這麼多學問反倒是一種苦惱。”父親梗著脖子和母親辯解,“我瞧這孩子伶俐,說不定以後有出息,不能耽誤她。”
  也許託父親的福,她認了字,讀了詩書,雖然還是個老秀才的女兒,但身上卻和鄉下一向玩的女伴有了那麼點不一樣的東西,這東西叫什麼,她那時並不清楚,直到十五歲時,一個清俊的年輕男子微笑著向她走來,低聲對她說,“你身上有種韻,清雅脫俗,靈秀非凡,你知道嗎?”她臉紅得轉過身去,卻在心裡感謝父親,原來這就是韻,所謂的書香氣質吧。
  家境的轉好是在十歲那年,父親中了舉人,這是多年辛苦與盼望的結果。喜報傳來時,母親正在做飯,一聽就暈了過去,鄰家嬸嬸使勁掐人中,才把她弄醒。送喜報的差人問父親在哪裡,說要當面給王舉人老爺賀喜請安。母親聽見差人叫她“王太太”,興奮得差點說不出話,還是荳荳的哥哥王恪說,“在村前頭茶鋪裡跟李大伯下棋呢。”母親才吩咐說,“大官,你去喊你爹爹回來。”哥哥剛要拔腿就跑,鄰家嬸嬸說,“不用大官去了,我叫我家那二小子已經去請他大伯,噢,請王老爺回府了。”

  當年秋天,父親到京城參加秋闈——會試,卻落榜了。他不想再等三年,那需要很多的花費,再說他的年齡也不饒人,即使考中,也不如少年進士榮耀,依然要走風塵俗吏的宦途。索性就了“大挑”一條路,也就是朝廷對屢考不中的舉人直接分派做官的一種恩典,當然需要考試,人也要長得精神,言語爽利,精通時務。父親都符合,通過考試,順利分派到奉先縣做縣令。
  這是家裡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普通的讀書人家成為官宦之家。雖然是小小的七品縣令,但在那個時代有“百里侯”的稱呼,何況奉先雖小,卻地靠京畿,本朝有幾位皇帝埋葬在這裡,是奉陵之縣,往來的都是朝廷和宮內的官使,瑣務多多。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吏部才選了父親,而不是那種少年新貴的進士來此地任官。
  一個縣令的家庭,和以前的生活轉變挺大。葉氏有了服侍的媳婦子,大哥王恪、二弟王忻上學堂去也有了跟讀的小廝,姐姐芙蓉和自己也有了丫鬟。大哥王恪很快和縣裡的世家鄭家攀了親,娶了他家的四小姐。這是王國純最得意的一件事,鄭家雖然不是很有錢,但據說是東漢大經學家鄭玄的後裔,是有名的經學世家,在本朝也頗出了幾位大學者,鄭家小姐的祖父曾做到翰林侍講,給宣宗皇帝講過學。王國純讀過他著的《春秋正義考》,極為佩服他的學問。也許正是這一點,使鄭家小姐的父親鄭融對王國純也頗有知己之感,何況王家雖然是個新進發跡的寒微之家,世代也是耕讀傳家,算得上身家清白。王國純在奉先的德政也是有目共睹,除了應得的俸祿和養廉銀,竟是一芥不取。也算得一個廉吏。至於王恪,那時是個十六歲的小秀才,頭臉濟楚、風度秀整,。他自然是滿意的。

  認識柳白蘇大概就是因為鄭家四小姐做了荳荳的嫂子吧。荳荳回憶著。
  那年是宣化五年,年輕的皇帝李洌在位已經六年了。因為鄭家三公子娶親,鄭氏也要回孃家幫忙。
  鄭氏因為是世家的小姐,在丈夫和婆家是有點趾高氣揚,那天剛得了孃家的信,心裡得意。她抱起四歲的女兒若瑜,急急忙忙向丈夫的書房走過來。還沒走到房門口,已經忍不住開口嚷道,“官人,官人!我家——”還沒說出來喜訊,王恪已經迎了出來,小聲道,“爹爹在裡面呢,怎麼跑到這裡來?不是說過不準到二門外嘛,被相公和小廝們看見,笑你這少奶奶不受規矩。還不先回去!”
  鄭氏正一團喜氣,被丈夫訓了一頓,又聽說公公在裡面,不由怯怯起來。正猶豫著要回去,聽到公公王國純在裡面說話,“是媳婦子吧?什麼事?”王恪轉過身,對爹爹道,“爹爹,真不成個體統。都是做孃的人了,還這麼不懂規矩。”
  王國純笑著道,“可能有什麼要緊事,你先聽聽再說。鄭氏,你進來。”鄭氏得意地睨了一眼丈夫,放下女兒,規規矩矩走了進來。
  若瑜見著王國純,鬆開鄭氏的手,搖搖擺擺走過來,嘴裡奶聲奶氣叫著,“爺爺!抱!”

  王國純一手接住,笑著問,“阿若,乖寶寶!乖孫孫!來看爺爺。”
  鄭氏在一旁笑著,雖然她還沒生男孫,有點遺憾,但老人家疼愛孫女,自然高興。她趁機把喜訊說出來,“爹。我孃家剛捎來信,說我三哥的親事定下來了,是戶部尚書柳大人的侄小姐。”
  王國純看見媳婦子一臉高興,笑了笑說,“恭喜恭喜!我們也該備一份賀禮。”
  鄭氏見公爹笑著,就小心翼翼說,“爹。孃家這幾天忙得一團亂,我想和娘商量一下,回去幫忙幾天。”又加上一句,“畢竟是尚書家的小姐。家裡需要收拾得很多。我娘身體不好,大嫂懷著孩子,二嫂也是個病身子。”
  王恪見爹沉吟著,就呵斥著鄭氏,“你回去能幫什麼忙?別添亂就好。再說也沒這規矩。”
  王國純擺擺手,說,“恪兒,你別兇你媳婦,她也是對孃家父母的孝心。我看可以,當然還要問過你婆婆。畢竟家事要她作主。”
  鄭氏低眉順眼地答道,“是。”眼中卻掩不住那一抹喜悅與得意之色。沒想到三哥真要娶尚書家的小姐了。這是難得的榮耀和機遇。有時候,她也會想到孃家。他們是經學世家,是皇帝師傅的府邸,可這幾代卻沒出什麼高官先宦,當初和王家聯姻,她自認是委屈了的,現在哥哥成了尚書府的東床侄婿,大概對仕途也是有好處的。即使自己的丈夫,雖說現在只是個舉人(王恪在婚後第二年高中舉人),但不久後大概也有升騰的機會吧。

  鄭家三公子娶親那天,荳荳也被嫂子拉去觀禮。荳荳姐妹倆都是奉先出名的美人,姐姐王芙蓉前年出嫁,嫁了父親的得意門生樊寧傑,他家是縣裡的富家,樊寧傑和哥哥王恪又是同榜的舉人。而她比芙蓉還要清麗,書也讀得多。大概因為這原因,王國純不願委屈這個女兒,一心要找個比大女婿還出色的才配得上。
  荳荳是知禮的,她一來鄭府,就拉著若瑜給鄭家老太太請安。滿堂子珠圍翠繞,笑聲不絕。嫂子鄭氏笑著迎過來,對祖母鄭老太太說,“二妹妹來了!”
  鄭老太太點點頭,今天是她孫子的喜筵,她是先翰林侍講鄭公(也就是那位曾給宣宗皇帝講學的經學大家)的夫人,朝廷誥封的四品命婦,穿著翠藍通錦袍子,灑地金大紅裙,頭上戴著金梁冠,斜插著四對翡翠簪子,耳邊墜著明晃晃的胡珠環子。頗有世家太太的華貴雍容之態。
  荳荳走上前,福了一福,道,“給老太太道喜了。”
  鄭老太太眼前頓時有一亮的感覺,仔細瞧去,王家小姐穿了件藕絲對襟衫,沙綠綢裙,頭上髮髻高盤,斜簪著攢金累絲釵,點綴幾朵翠梅花鈿。在一堆濃妝豔抹的婦人中,倒顯得格外清麗出挑。她笑著道,“王家姑娘,怕有兩年沒見過了,越長越漂亮。”心裡也暗暗納罕,那次見她還是在王大姑娘的喜宴上,雖說秀麗,可透著稚氣,眉眼也沒長開,當時還想到底不如大姑娘芙蓉漂亮。怎麼兩年不見,別說芙蓉,就是自己這最得意的二孫媳婦蘭氏也趕不上她。

  鄭老太太笑著道:“你過來,我細瞧瞧。”荳荳聽見她誇讚自己,有點羞澀,輕移蓮步,走上前去。
  鄭老太太握住她的手,道:“嗯,怕有十四、五歲了吧?”
  鄭氏笑著擠上前來,道:“老太太不記得了,二妹妹和惠芬一樣大,都是乙未年元月生辰,二妹妹月初,惠芬月末,都是十五歲。”
  鄭老太太道:“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了。我想起來,是和惠芬一樣大。咦,蕙芬呢?”
  那叫“惠芬”的姑娘走上前來,低眉斂手道:“奶奶,我在呢。”
  鄭老太太瞧瞧孫女,又瞧瞧荳荳,道:“女孩子真好,這年紀正是花骨朵一般。你們既是同年,一塊去玩吧。”
  惠芬看了一眼荳荳,道:“王家姐姐,內室烹了新茶,我們去品一杯吧。”
  荳荳也道,“有勞妹妹引路。”
  二人正要攜手同行,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啟稟老太太,柳家二小姐來了。”
  荳荳一怔,心想柳家小姐不是新嫁娘,就算迎親回來,不在前堂,到內堂來幹什麼。惠芬倒是聰敏的,笑著在她耳邊輕聲解釋,“這是柳家二小姐,尚書的獨生女兒。嫁給我三哥的是柳家大小姐,是尚書哥哥的女兒,因為父母早逝,在尚書身邊長大。……”

  正說話間,一個粉衣少女已在一大堆婆子丫鬟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荳荳也有點好奇尚書家的小姐什麼樣子,就拉住惠芬的手道,“我們一會兒再去喝茶。”
  那少女進來猶如香風拂面,人人臉上未免都帶兩三分笑容,鄭氏和她三嫂已上前敘了寒溫,連老太太也招手道,“柳小姐也來了。一路辛苦。”
  柳小姐揚著臉笑道,“老太太一向安好。這回是初次拜訪。母親囑咐我送上上等的高麗參給老太太調養。”說著手一揚,早有一個婆子捧著禮盒拿給鄭家老太太過目。
  盒子打開,不免一片納罕稱歎之聲。卻見大紅的錦盒內鋪著明黃的軟緞,一支首尾俱全,足有大拇指粗的老人參安放在其中。
  柳家小姐聽見眾人的驚歎聲,未免有些得意,笑道:“老太太,這是高麗國進貢的呢。皇上賞了父親兩支。”
  鄭家老太太倒是見過世面的,笑道,“真正寶物。回去代老婆子謝謝尚書夫人了。”又讓柳家小姐和自己一處坐。
  柳家小姐笑了笑,眼風掃過,見花架前站了兩個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女孩子正望著自己。那穿橙衣白裙的女子,身段邤長,卻是圓臉、大眼睛,倒是一對笑窩甚為嫵媚。而那穿藕絲衫綠羅裙的女子氣質上沉靜許多;最突出的是她鵝蛋臉上嵌的那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沉靜時,深如寒潭;顧盼間,卻又亮如晨星、熠熠生輝。

  鄭氏眼風伶俐,見柳小姐在看惠芬和荳荳,忙招手呼二人上前,笑著對柳小姐道:“怕還不認識呢。這是大小姐的小姑子,鄭惠芬。這是我的小姑子,王豆蔻。”
  柳家小姐一笑,道,“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兩字嗎?”
  荳荳道,“是。還沒請教柳小姐的芳名?”
  柳家小姐正要答話,那剛獻人參的婆子已湊上前來,道,“小姐,你的芳名怎麼能胡亂說的?都是要做娘娘的人了。”
  眾人莫名有點騷動,鄭氏怕聽錯了,又小心翼翼追問一句,“什麼意思?”
  柳家小姐矜持地笑了笑不答。倒是那婆子一心賣弄,“府上還沒聽到風聲嗎?我家小姐已被萬歲爺下詔選入宮中。六月就要進宮呢。”
  鄭氏倒有些見識,問道:“是備選的淑女吧?宣化元年也選過一回,聽說去年薨的孝元皇后、還有當今執掌六宮的錦貴妃都是那一屆選出來的。”
  柳家小姐有些驚訝,大概沒想到鄭氏這樣一個小縣令家的媳婦竟然也知道這些內情。老太太自然也有些驚訝,道:“你倒知道這些?”
  鄭氏得意地笑了一下,道:“老太太想是忘了,這是奉先縣,帝陵所在,我家公公來來往往辦的可是皇差。”

  那婆子道:“奶奶知道得仔細。不過我家小姐不同,這是下特旨召進宮的。一進去就是有位分的妃嬪。”
  眾人又難免讚歎一番。倒是鄭氏會說話,道:“原來倒是一位娘娘光臨寒舍,這是八輩子才修得來的福氣啊。”
  眾人不免想,也真是一番奇遇。這世上有幾人能見過娘娘,還把娘娘請到家裡做客。這就是日後跟人說起,柳娘娘如何如何,也是大有面子的事情。
  那柳小姐倒有些不喜歡眾人奉承的,微皺著眉頭,對荳荳道:“兩位,這大廳有點吵,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話。”
  惠芬就領著兩位到內室品茶。三人坐定,那柳家小姐方才開言,“剛才人多嘴雜。不方便說。我的名字上白下蘇。乙未年正月初一的生日。兩位呢?”
  惠芬抿嘴笑道,“今天可巧,我們三個都是乙未年正月生的。王家姐姐是正月初六的生日,我是二十八的生日。還是柳小姐生日佔先。怪不得福氣也大。”
  荳荳聽出惠芬在笑話柳白蘇的娘娘架子,倒是柳白蘇以為惠芬恭維自己,笑著道:“鄭家妹妹何必客氣。我既然痴長几歲,就以姐姐自居了。”說話間,抬起手理鬢髮,手指上明晃晃三四個寶石戒指。

  她見惠芬有驚豔的神色,臉微微一抬,道:“兩位妹妹喜歡這指環嗎?”
  惠芬不肯示弱,道:“姐姐的東西自然是好的,相比之下,我這手上的就拿不出手了。”
  荳荳和柳白蘇都看她手,只見邤長的手指上套著個金鑲紅寶石戒指,那紅寶石色如鴿血,迎著陽光,泛著斑斕的霞光。
  荳荳從小貧苦慣了,雖說這幾年家境改善,可一個縣令家的小姐不過有一、兩個金戒指,頂多鑲顆珍珠,她已覺得喜歡得不行,平常根本不帶出來。即使今天拜客,她也只在手指上套了個白玉指環。這時見惠芬的戒指,不由贊出聲來,“好美!這怕就是俗稱的‘鴿血紅’吧?”
  惠芬得意荳荳的識貨,答道:“王姐姐好眼光!這又叫‘赤玉’,極品的寶石。”
  柳白蘇鼻子輕哼了一聲,道:“倒是還不錯。”她轉頭拉著荳荳的手,忽然用親熱的語氣說,“王家妹妹。初次見面,彼此投緣,這個就算見面禮吧。”說著,她從中指上卸下個戒指塞到荳荳的手中。
  荳荳攤開手掌,見是個光素白金戒託,中間鑲顆像水晶的寶石,一閃一閃,倒是很好看。她嚇了一跳,忙退給柳白蘇,“柳姐姐,這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柳白蘇笑著道,“這有什麼?”
  惠芬不服氣,道:“不就是個白金鑲水晶的指環,姐姐也未免太小氣了。”
  柳白蘇回嗔了她一眼,笑道,“也難怪鄭妹妹不識的。這是金剛鑽,倒也不值什麼。跟水晶是有些像。可惜這是錫蘭進貢的,宮中的娘娘也剛流行戴。我爹爹管著粵海關,家裡倒是多著。”
  荳荳不想看她們鬥氣,何況她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哪裡鬥得過她。就笑道,“我可是窮丫頭,眼面淺,比不上兩位姐妹。姐姐這東西不敢受著,怕福小壽薄,承受不起。”
  柳白蘇推了她一把,道:“我送人的東西幾時有收回的?妹妹看著稀罕,在我不值什麼。我還有好幾個。”
  荳荳心想,這人倒大方,看來只是有些嬌小姐脾氣,也是個好相處的。她不願佔這個漁翁得利的便宜,從手上褪下來個翡翠手鐲,道:“那我這個姐姐也要收著。雖說比不上姐姐的,也是一點心意。姐姐留著賞人吧。”
  柳白蘇眼睛瞪大,看著荳荳,心想,倒把她看走眼了。這人倒是可交的。正要多說幾句,見荳荳已卸下另一隻手鐲,笑著遞給鄭惠芬,道:“這個給鄭妹妹。”
  她的話也嚥了回去,心想怎麼哪個丫頭也給。把她尚書小姐看成跟鄭家這逞能的丫頭一個水平了嗎。她也就不道謝,只點點頭。鄭惠芬倒弄得措手不及,如果照柳家的例子,她只有把這紅寶石戒指送給荳荳才能和姓柳的比肩。可這戒指是祖奶奶傳給長房媳婦自己母親的,今天也是偷偷戴出來玩,一時氣不過柳白蘇的囂張才拿出來亮寶。

  柳白蘇倒像看出她的為難,笑著道:“鄭妹妹,不如就把這鴿血紅送給王妹妹吧,反正你家想必也有的是。”
  荳荳起初只是想只把手鐲送給柳白蘇,鄭惠芬面上不好看,就把另一隻給了鄭惠芬。這時見她為難,猛然想到自己不是給人家出了難題,眼一瞅,見惠芬腰間掛了個荷包,忙道:“這個荷包真好看。像是繡著西湖景。”
  惠芬急急摘了下來,遞給荳荳,笑道:“姐姐喜歡就送給姐姐吧。”她心裡長出了一口氣,好不容易解了圍。
  荳荳笑道,“這倒不好意思,我拿一個不值錢的玉鐲,得你這麼精緻的繡品,大概有點貪心吧。柳家姐姐大概也要笑我吧?”
  柳白蘇倒覺得她為人倒是厚道一流,做人手段也不留痕跡。不由笑笑,道:“哪裡。王妹妹蘭心蕙質,難得一見的人品。”
  從柳大小姐口中說出這幾句讚美的話,倒是難得。荳荳也不願得罪她,道:“柳姐姐果然大量,有皇妃的氣度。”
  這可說到柳白蘇的心坎了,不由笑了一下,道:“王妹妹也拿我取笑?其實你也去選淑女多好,我們姐妹也可以做個伴。”
  荳荳忙搖頭,擺手道,“姐姐說笑了。我這樣的哪裡有資格?何況我一點志向也沒有,懶散又不懂規矩,兩位姐妹都是世家出身,我都不敢相比。”

  的確,荳荳從沒想過會和皇宮扯上什麼關係,她這一輩子其實心願很簡單,嫁一個脾氣好、人聰俊的書生,像哥哥或者姐夫那樣,疼愛自己,和和美美到白頭。有功名自然好,可官也不要做的太大,沒有就在鄉下教書,家有些薄產,從容度日,不也很好。
  這樣的志向她自然不敢說給家人聽,那個時代,即使她再有點不在乎禮法,可也會被人視為離經叛道、□□蕩娃吧。她不由微笑了一下,對著鏡中的自己。
  從鄭府回來已經三天了,她把翡翠手鐲送人的事還是被母親知道,那鐲子是母親的心愛之物,只因那天要參加婚宴,才給她戴。這禍可闖大了,她吐了下舌頭,她想來把這些看成身外物,有則喜,無則不憂。也許她筆記小說看多了,記得南朝有位很有名的妃子潘玉奴,有隻寶釵,亡國之後流傳到市井之間。可見即使帝王妃子都不能保存心愛之物,自己又何必太在乎這些東西。可這道理跟母親是講不通,這不,她就被限制呆到閨房閉門反省了。
  她正痴痴地趴在鏡臺前想著心事,忽然門被人猛烈的推開,她回頭看去,見母親和嫂子淚流滿面站在門口。尤其是母親,頭髮都有些散亂。她是知道的,母親是多麼嚴謹的人,夏天頭髮都是一絲不亂。再熱,衣服也是嚴嚴整整。可這是怎麼了,難道母親還在為鐲子的事生氣嗎?

  她不由怯怯地站起來,道,“娘,嫂嫂,怎麼了?娘還在為鐲子的事生氣嗎?我不是故意惹娘生氣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已被葉氏一把抱住,大聲道:“娘沒生氣。娘沒生氣。”
  “我知道我做錯了事,娘罰我也是應該的。那您和嫂嫂哭什麼?”荳荳似乎有點慌亂,娘這種表情她從來沒見過。
  “妹妹。”鄭氏忽然拉住她的手臂,道,“你怎麼這麼苦命?”說著放聲大哭。
  她覺得自己幾乎應付不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讓母親和嫂嫂這種表情、這種語氣說話。她急切地扯住嫂嫂,問道,“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嗎?關於我的嗎?可我能有什麼事?”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被定了不好的親事,可她的婚事父親老說要緩一緩,也沒聽說訂哪家啊。
  “妹妹,你被宮使選中,要送到宮裡去。”鄭氏小心翼翼道。
  儘管鄭氏的聲音很小,怕刺激到她。但荳荳還是腿一軟,差點沒站住。腦子裡也是一團亂,這是怎麼回事?她聽到心中有個聲音對自己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是宮?怎麼會跟這個字眼扯上關係?她不是柳白蘇,她不稀罕這份榮耀,她只希望一夫一妻和和美美生活,像娘和爹一樣,爹和娘感情很好,沒有納過妾。她也只不過希望像這樣,她平常看哥哥的才子佳人小說,最討厭那些風流才子,嘴上說著詩詞文賦,背地裡“寤寐思服”、為個佳人就痴狂得瘋癲了。有時還會笑哥哥竟然羨慕那些書上那些坐擁齊人之福的風流才子,更何況皇上,一個有後宮佳麗三千人的男人,就是他再是天之驕子、龍鳳之表,這樣的人嫁給他,不是一輩子要被活活悶死了。有幸見著他,看著他鶯鶯燕燕一大堆,也要氣死;見不著呢,老死深宮之中嗎,像元縝詩中所說的嗎,“白頭宮女在,至今話玄宗。”簡直太悲慘了吧。她想到這裡,眼前不覺得一片黑,在倒下去的霎那,她還在想,看來自己還是不能什麼都看開啊。

  等醒轉過來,她一睜眼,就看到爹爹、娘還有哥哥和嫂子、弟弟、甚至大姐王芙蓉都圍在她的床前。原來這不是夢。她對著自己笑了一下。
  “荳荳,你醒了。嚇壞娘了。”葉氏一邊關切地說,一邊兩手拜佛,直頌“阿彌陀佛”。
  看到孃的樣子,荳荳的淚水不由墜了下來。家人也是面面相覷,相顧失色。看著一片愁雲慘霧,葉氏忽然想到,不由張口道:“這是怎麼了?我好糊塗。陪著娘和妹妹瞎哭了一場,柳家小姐不是也選為淑女嗎?人家全家都歡天喜地的——”
  王恪瞪了她一眼,喝止道:“那怎麼一樣?人家是尚書小姐,特旨入宮,將來要做娘娘的人。妹妹——”
  鄭氏有點不服氣,她又是平常在丈夫面前驕橫慣的,道:“尚書小姐有什麼了不起?妹妹容貌又不比她,以後封后封妃還不見得誰在前呢。照你那麼說,皇上乾脆不到民間選淑女,誰家官大,誰家女兒就當皇后好了。何況皇上又年輕英俊,選進宮有什麼不好?”
  葉氏看了荳荳一眼,眉頭不經意地展開些,鄭氏的話也有些道理,她的女兒她瞭解,荳荳不但漂亮,又知書達禮,琴也彈得好,的確不比什麼尚書小姐差。
  王恪氣得哼了一聲,道,“婦人之見!什麼叫入宮蛾眉見嫉。人家柳家是在皇上那裡掛了名的,就是入宮見嫉,也沒人敢把她怎樣。我倒希望妹妹長得普通些,至少不會被人嫉恨!怎麼被整恐怕都不知道呢。”

  王國純清咳了一聲,瞪了王恪一眼,“讓你來,是安慰妹妹的,還是嚇她的?”
  王恪臉一紅,退到一邊去。荳荳低著頭,道:“爹爹,你別說哥哥。這些我也知道。哥哥也是關心我。我不是柳小姐,我只想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只怪女兒命薄——”
  王國純拉住她的手,勉強笑道,“你別太悲觀。我朝聖恩浩蕩,按規定,宮女服役五年就可以放還回家。”
  “啊,真的?五年嗎?”荳荳急切地問,“五年是有點長,可總比回不來的好。五年,我到時二十歲,就可以回來了。”
  “二十歲?”葉氏重複了一聲,二十歲回來,豈不成了老女不嫁。她以前還指望著給荳荳找個比芙蓉更好的女婿,可二十歲,就是姿色不減,恐怕也嫁不了少年才俊,只好去做填房。她這麼聰明又美麗的女兒,命怎麼這麼不濟。她的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荳荳卻有點開心,道:“其實挺好的。到我回來時,還可以跟你們講講皇宮是什麼樣,以後也可以向人炫耀一下。對吧?娘。”她忽然從床上跳了下來,在室內踱步,嘴裡唸叨,“娘、姐姐。我該帶些什麼去宮裡呢?我想吃娘醃的小菜,這能帶去嗎?小雪能帶去嗎?聽說宮裡也是養貓狗的。我的皮影、泥人、金絲籠的蟈蟈,這些也要帶去好的。……”

  直到家人都散去,荳荳才無力地倒在鏡臺前,淚水流滿了整個臉龐。先前那些歡樂都是裝出來的,她何嘗不知道大哥說的,真有五年之說嗎?即使真有,她的夢想也許都毀了不定。皇帝再年輕再英俊關自己什麼事,那隻和柳白蘇有關吧。而她,小小的知縣之女,入宮也只是伺候妃嬪的宮女,皇上又有什麼了不起?至尊就可以破壞別人的小小夢想嗎?她還沒進宮,就開始有點恨這個好色的皇帝了。為什麼要選淑女?宮裡那麼多美女還不夠嗎?銅雀春深鎖二喬,可她又不是絕色佳人,鎖到裡面做什麼。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