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率領五十八師起義的
作者 王家善
1947年東北民主聯軍發起冬季攻勢以後，國民黨軍隊遭到了嚴重打擊，被迫由分區防禦轉為重點防禦。東北地區的40多萬蔣軍，龜縮在長春、瀋陽、錦州等幾個孤立地區，苟延殘喘。營口四周的城市全被解放，交通斷絕，完全陷於孤立狀態。我們所能活動的範圍不出20公里，內缺糧草，外無援兵，民食奇缺，人心惶恐。而五十八師與交警第三總隊間的矛盾日趨尖銳，官兵戰鬥士氣逐漸消沉。這些具體情況，促使我的起義念頭日趨堅定，但也未能完全解除顧慮。儘管過去有些被俘人員回來說共產黨如何寬大，有的起義部隊也得到了寬大待遇，而自己又怎樣，是否能得到寬大？部隊能否存在，後果如何？一連串的問題，經過反覆思考和長時間的思想鬥爭，終於下定了決心，相信共產黨的統一戰線政策，堅決起義。
雙管齊下 籌備起義
起義的決心下定了，可是起義必須事先和東北民主聯軍取得聯繫。同誰聯繫？怎樣聯繫呢？又成了新的問題。正在努力設法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石迪（原名石翼麟，同我一起工作過）給我捎來一封信，動員我起義。信中說：哈爾濱總政治部派他來遼南和我聯繫，希望我起義。我得到信後，當然很高興，但我又懷疑他是否能按我的想法辦好這件大事，因而又讓送信人（原第二團退職連長）班笠夫捎回一封信，請石迪詳細說明來歷及如何與哈爾濱取得聯繫等問題。有了上述的思想基礎，又有了聯繫的線索，於是起義決心就更加堅定了。
此後，我就一邊同東北民主聯軍取得聯繫，一邊在內部開始了醞釀工作，先後找三團長戴逢源、二團長史維中、一團長賈紹華和參謀處長梁啟章等人個別談話。他們每個人當時既不表示贊成起義，也不表示反對，只說師長怎麼主張我就怎麼做。不過也都提出了一些問題，內容大致是：中國將來的形勢怎樣，國共兩黨究竟誰能勝誰，國際上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誰存誰亡，起義部隊能否存在，以及官兵和家屬的安全等問題。當時就我個人看法，都作了答覆，說明了在國際上無產階級戰勝資產階級是肯定的。國民黨人心所背，失敗是註定了的。共產黨人心所向，最終必定要統一全中國。我們起義，將能為國民黨其他部隊樹立一面旗幟，開闢一條道路，一定能受到共產黨的歡迎。根據共產黨的政策，起義後部隊一定能存在，官兵及家屬的生命、財產定能得到安全的保障。經過解釋，大家都同意了起義。可是副師長唐仕林和參謀長張翮都是東北行轅後派來的，對他們的工作比較困難。我就叫參謀處長梁啟章做張翮的工作，副官處長田貢吾做唐仕林的工作。以後據梁、田二人彙報，唐副師長曾透露說：“咱們師長朋友多，在危急時是有辦法的，我相信師長。”同時他又吐露交警第三總隊湖南籍的老鄉軍官和他談過，都感到前途黯淡，也希望咱們師長有個好辦法。看來他的問題不大。但張翮是黃埔軍校畢業生，他哥哥在新一軍當師長，他態度很堅決：“要堅持到底，固守營口。”我瞭解這些情況後，就叫梁、田繼續做這兩個人的工作，並監視他倆的行動。同時我又找平時比較進步、和我私人關係較好的營、連長個別談話。談過的人大多數和團長們的意見差不多，經過解釋，最後也都同意起義。一些骨幹思想通了，就分頭進行深入的工作。
多次聯絡 商談起義事宜
正在這個緊要關頭，有一天，鄭明新副軍長來電話說：“聽說有人來你師鼓動部隊叛變，儘快逮捕此人。”此人是原五十八師第二團解職團長喬遇春，來營口鼓動部隊起義。我在頭一天已經聽說了，正想找他談話，沒想到鄭也知道了。我馬上把喬遇春找到師部。我問他的來意，喬說石迪派他來了解五十八師的情況，並做些宣傳工作。我問他：“為什麼不先到我這商量呢？”他說怕我不同意、扣押他，故先到二團打聽打聽情況，看看部隊和你的動態，然後再見你。我說你沒有經驗，工作還沒做多少，就被人家察覺了。我把鄭的電話內容告訴他。當時喬顯得非常惶恐不安，我說你不用怕，我不會拿你送禮，但你必須在12時以前出城。當天我就派人在12時以前把他偷偷地送出城去。到下午1時我向全師發出逮捕喬遇春的命令，並向鄭明新彙報說：“確有此人，我已下令逮捕他。”過了幾天，班笠夫又送來石迪的信，對我提出的疑問都作了肯定答覆，並約會我派代表到大石橋會談，要求我提出具體條件。我選派了參謀王文祥（我侄子）和第三團團附劉鳳卓二人，帶著我提出的起義條件，並要求東北民主聯軍總部作出正式答覆。條件大致內容是：一、保證部隊編入解放軍序列；二、保證部隊的原建制；三、保證部隊和解放軍享受同等待遇；四、保證部隊官兵及家屬生命、財產安全；五、保證對全體官兵既往不咎；六、部隊人員、武器調動時得我同意；七、師長以下的軍官最低要保持原級原職；八、部隊起義後，希望儘快參加解放戰爭。
在大石橋，五十八師代表和石迪、遼南軍區參謀長金振鍾舉行了第一次會談。他們說將我提出的條件電請哈爾濱總部，等答覆後再進行第二次會談。2月22日，遼南軍區又派班笠夫攜帶“東總”覆電的抄件來五十八師，覆電中同意我提出的條件，另外要求兩條：一、維持營口地方秩序；二、逮捕營口黨政軍首腦人物。同時通知，“東總”指定遼南軍區司令員吳瑞林為全權代表，並約定24日在老邊再次會談。當日我即選派參謀處長梁啟章為五十八師全權代表，準備24日再赴老邊參加會談。
22日，接到東北行轅電示，最近兩、三日內將有一艘軍艦保護一隻登陸艇，給你們送彈藥、糧食。26日，還有兩架飛機運送彈藥、武器，要求事前做好接受彈藥、糧食和飛機場的著陸標誌，修整好跑道等準備工作。因而我就讓梁把這個消息通知給“東總”代表，希望等這兩批物資到達，並將艦船、飛機扣留後再開始行動。
24日，梁啟章在老邊與“東總”代表、遼南軍區參謀長金振鍾、政治部主任張秀川進行了正式會談。在商洽起義時間和行動問題時，“東總”代表提出行動越快越好，要求25日行動。五十八師代表說明了我要等把最近運來的武器、糧食、艦船、飛機獲得後再行動的意圖。“東總”代表說：這是小事，起義是大事，別因小失大。金參謀長還頗有風趣地說：“那些東西早晚都是我們的，先讓他們保管幾天吧！”梁啟章又說：“最近交警第三總隊內部也很動搖，王師長叫問問可否爭取他們同時起義。”張主任說：“交警性質和你們部隊不同，應該區別對待。”最後決定25日晚7時開始行動，並約定以三顆綠色信號彈為信號。梁當時提出，要求遼南解放軍在外圍做佯攻協助起義，並以一部兵力協助五十八師解除交警第三總隊武裝。
梁啟章24日晚間回來，向我彙報了會談情況。我倆進行初步研究之後，我就叫副官處長田貢吾和參謀王文祥在我宿舍秘密起草起義行動計劃。次日清晨，我找副師長唐仕林進行談話。我說：“老唐，現在氣候不正，將有風暴到來，解放軍正在調兵遣將準備攻城。我們是四面楚歌，你看應該怎麼辦？”唐說：“師長能有好辦法，你可以說，我堅決服從命令。”我說：“我沒有辦法才找你商量，我們是與營口共存亡呢，還是突圍呢？”他說：“這都不是上策。”我說：“那還有什麼辦法？”他笑著說：“師長還不相信我嗎？”我說：“除此之外，就得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他說：“早就該下定決心了，這是師長英明決策。”於是我就把要起義的事和他說了，他表示完全同意。然後我又找張翮談。這個人是難對付的，在與他談之前我就決定：他能同意起義更好，如果頑固不化，就得把他逮捕起來。開始談也像和副師長唐仕林談話一樣，先徵求他的意見。他說：“軍人不能成功就要成仁。”我說：“根據目前情況應怎麼辦，解放軍發動強大攻勢，我們能守住嗎？”他說：“堅決守可以守住。”我說：“根據什麼？”他說：“我們有幾次防守經驗和堅固的工事，兵力、武器又增加了。上兩次能守住，這次更不成問題。”我說：“這次解放軍進攻決不像上兩次，根據最近情報，解放軍在海城地區集結了一個縱隊，還有相當於一個團的炮兵，在大石橋附近又有遼南一個獨立師，如果解放軍以這樣大的兵力來攻城，我們能守多少天？現在遼河冰封，軍艦來不了。遼西聯絡線已被切斷，援軍無望，即使能守上十天半月，等糧盡彈絕，部隊瓦解，營口市被毀壞，老百姓慘遭塗炭，最後還是守不住，這又有何用呢？”他又問我：“你說怎麼辦呢？”我說只有一條路好走，起義！當時他表現很不愉快。看到這種情況，我又把國內外的形勢作了分析，用來說服他。他沉思了一刻，對我說：“這樣吧，給我點時間考慮考慮。”我說：“可以，要多長時間？”他說：“一個小時。”我說：“好，但是對不起，從現在起，你的行動就不能自由了，不許離開司令部。”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回來對我說：“同意師長的做法。”我和他握了握手，但看情形還是有點勉強。當時我又把副師長唐仕林找來，我向他們說：“為了保密，在部隊行動前，你們不能出師部院子，也不能向外部打電話、發電報和發信。”同時派人監視他倆行動。我通知電臺，所有電報沒有我親批，一律不準發出。切斷了唐和張的電話線，把一切對外聯繫全部控制起來，以防洩密。
巧抓賊首 率五十八師起義
24日上午10時左右，一架飛機飛到營口市上空，這是東北行轅派來空投軍餉的。這一天寒風凜冽，沒有降落傘的空投麻袋包大多落在空投場以外，有的落在居民屋頂上，把房子砸壞了，有的落地就摔破了，鈔票隨風飛揚。許多市民出來搶拾，警衛人員制止不住，有人主張開槍彈壓。我嚴令絕對不準開槍，並命令多出動士兵幫助收拾，老百姓揀到的動員他們主動交出來，不交的就算了，不許打罵。到中午，絕大部分空投軍餉都收回來了，共有5億多元，正好夠全師兩個月的薪餉。我立即指示軍需處，全師官兵2月份發雙餉，限於翌日午前全部發到每個官兵手裡。
當天下午4時，我以過生日請客為名，召開有副師長、參謀長、各團長、處長及有關參謀參加的秘密會議，在會議上聽取了梁處長彙報有關與“東總”代表會談的經過，大家都很滿意。又研究了起義行動計劃和如何執行“東總”的指示，逮捕營口市黨、政、軍首腦問題，並進行了具體佈置。
25日下午2時，我以召開城防會議為名，逮捕了五十二軍少將副軍長鄭明新、營口市少將市長袁鴻逵、交警第三總隊隊長及反動特務分子多人，並於晚7時率部隊8000餘人成功起義。
（作者時任國民黨暫編五十八師師長，起義後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遼東獨立第五師師長，解放後曾任遼寧省政協副主席。）
本文選自《營口春秋》“駐營口國民黨暫編五十八師起義70週年”紀念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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