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广州的从来不是理想 而是拉肠

唤醒广州的从来不是理想 而是拉肠

广州曾是座不夜城。在花蕾路跟卖南乳花生的瘸阿伯聊芳村变迁,在沙河大街看那位身兼大厨/经理/收银/酒水的叼烟老板干炒牛河,在大学城星光下道吃着一年下来十人轮请的生日鸡粥,这能闹腾到夜里两三点。

小睡一觉又能热醒,去楼下拉一碟肠粉,用柔韧米浆与单薄酱油,把口腔里那一股如沟渠水的珠江纯生味刷新掉 ,这昼夜也算是交接完了。

工作之后,认识天南地北的人多了,邀来促膝的也开始多起来。大家说着炳胜的黑叉烧,说着东江海鲜的烧鹅,说着陶陶居的虎皮凤爪和鲜虾烧麦,最俗的也只能到街边的煲仔饭和牛三星,从未被提起的拉肠或是太纯真太稚嫩了吧。

唤醒广州的从来不是理想 而是拉肠

讲真,我宁愿它继续低调下去,但又忍不住将拉肠的叛逆故事述予您听。

拉肠的不羁起源于独特的流水线制作方式,但拉一碟费时费力费燃料,开足马力一直拉才能赚回凌晨磨浆碎肉、烧炉耗火耗水、午时清洗器材的沉没成本。

每一个365天享受着家里厨艺的广州小屁孩都有“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潜力。粥粉面饭在家里都可以做,唯独拉肠不可。

唤醒广州的从来不是理想 而是拉肠

小时候,家住濂泉路那隅的白云山脚,四层下望,见拉肠摊,伴清晨起云烟,好不热闹。

读幼儿园时,一元即可喂饱;读小学时,很自觉地递上两元,阿姨还不忘叫我上四楼把自家碟子拿来盛装,毕竟那时的一次性碗筷质量着实很糟。

儿时的拉肠从不加蛋,并非口味喜好的问题,而是给不起这五毛鸡蛋钱。直至如今,我面前那碟拉肠都不会加蛋,一方面是因为儿时口味,另一方面是因为鸡蛋会让粉皮变厚变硬,让磨浆陈米的爽韧化为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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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长大,手上有了几元零花,也不再隔着几个清晨就哀求着母亲要一碟拉肠的钱。千禧年过后,物价涨得不轻,三四元一碟不加蛋的碎肉拉肠是行情价,茶楼里的则要价八元十元,好大的口气。

要价虽高,茶楼里的拉肠却并不讨好齿口味蕾。由于粉体早在上桌数十分钟之前熟成固体,即使一直用水蒸气“养”着,收缩之后的粉体也会变得粘牙,盘上拌青也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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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一碟好拉肠有多难?并不难。

只要保证“陈米磨鲜浆”,事情成了一半;再保证“酱油多而淡”,事情又成了另一半。

你没听错,一碟好拉肠与肉码多寡根本无关。斋肠上桌,每一寸粉体挂上稀释过的清淡酱油,雾气未散之时速速入口,齿间见韧,舌上见滑,米香盈腔。

此刻清晨,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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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式拉肠无敌吗?并不一定。粤菜三大分支,广府、客家、潮汕,各有对拉肠的独特见解。

广府拉肠包容,各类肉码都能蒸来试试,“布拉肠”驰名四洲,实则粉体厚而不爽,还不如城中村风格的铁柜拉肠正宗;客家拉肠精致,石磨粉浆,陈米与酱油颇为讲究;潮汕拉肠爱码海上生鲜,粉体软糯,挂浆浓稠夺了米香,重口者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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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有人知晓,在粤北,小北江畔,有一群会做“越南拉肠”的人,他们是当年越南排华时被安顿至此落根的贫苦民众。

越南拉肠其实是技艺输出之后的改良版回流,正如走过“中国 - 日本 - 中国”之路的日式拉面与茶道。

越南拉肠远比广式拉肠纤薄,以木耳、碎肉、麻油为主角的肉码早已炒熟,当粉体30秒出锅时,置入肉码,单支筷子撩起圆形粉体一卷,诚惠0.5元(如今已升至1.5元)。

越南拉肠的单体份量非常小,粉体挂酱很方便,一口半条,口口清香。只可惜越南拉肠的“生命周期”非常短暂,上桌5分钟不吃,基本就糯成了平常“卷粉”,没了生命,丢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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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候,时不时去大学城贝岗的一条内巷吃拉肠,依然是碎猪肉肠不加蛋。毕业之后仍有前往怀旧,惜如今贝岗极难停车,才终于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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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后,比本科时期早起了好些,不想家里人太早做早餐,因此总出去吃拉肠。

小区旁边的T.I.T创意园正门,也就是下图拍摄者站的这个点,有一对母女风雨不改地在6点30分开档,手推车盛着炉子、铁柜、水槽、燃气瓶,还有一大盘十余种咸酸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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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几个月拉肠,渐渐熟络了。她们从湖南来,小姐姐比我大一岁,母女俩去学了拉肠,到这里营个生。因为住在附近,所以推车过来也不算很难。

我习惯站着吃她们的拉肠,因为客如流水,小板凳却只有三个。她们出品的拉肠很正宗,轻薄、清香、酱油淡、肉码鲜,还经常给我加料。

后来买了车,我就每天清晨在摄像头正下方停车(摄像头怎么拐都拍不到我车牌),依然是站着把拉肠吃完,两份肉肠。再后来,城管早早来赶,这家母女拉肠就不复存在了,路上只剩明码实价的入室经营早餐店,刷个二维码自己取走,没有任何交流。

你要问我为何不去驰名全国的华辉拉肠、银记拉肠吃对吗?这两家连锁拉肠店的出品非常不稳定,且主要分为以下三大等级:一般般、难吃、很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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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一家拉肠店,是一对陕西夫妇开的入室店,在小区正门对着的赤岗北大街上。

老夫妇很勤快,十来平方米的小店,粥粉面饭样样都经营,拉肠也做得不错,就是学师的时候可能有点误区——粉体是广府式的轻盈款,酱料却是潮汕式的浓稠款。

可别说,即使如此,也比华辉和银记强上一个等级。

再后来,我去深圳工作了小半年,与另一位拉肠爱好者

@彭煜曦

兄弟一起。讲真,想在蛇口开发区找一家像样的早餐并不容易,满街的小笼包、炒粉、粥基本都是三五元糊口填胃的城乡结合部款式,唯有一家新开的客家石磨拉肠被我俩同时高度认可。这家拉肠,粉体薄而嫩,酱油香气稍显不足,但出门在外也顾不上了,起码5元一份的超高性价比能秒杀500米范围内的所有早餐。

就这样,我俩足足吃了四个月,每天清晨均是如此,从未厌烦。

后来,又回到广州工作,临走之前我们与周遭刚刚才熟悉的人简单道了个别,送了租住4个月的某国营小酒店的前台姐姐/阿姨们一些水果,然后冒着被拉肠刀追砍的风险,跟拉肠店老板要了两份“八肉肠”。

广式拉肠,一般单份肉就够了,到顶了"双肉肠",“八肉肠”则是下图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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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花了很低价钱,吃了两大坨肉饼。

撑,很晚才吃午饭。

回到广州,反而很少吃拉肠了。在小区门前那条大路经营拉肠店的陕西夫妇,再也没见着。因为铺租狂飙,他们改过一次店面,后来直接关张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们聊老广州的这些那些,手机里还有他们儿子的微信——这两位做拉肠的老夫妇,养了一对德语系毕业的高材生子女,真心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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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这条路的报亭关张了,便利店关张了,水果档也关张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房产中介。别说停下来吃个拉肠、侃个大山,你甚至不敢在这条路上停哪怕2秒,因为穿着廉价西装的中介会在2秒内从椅子上弹起来,冲你问一句:“先生,想买什么类型的?”

不了,我要的,你没有。

“老板,两份碎肉拉肠,酱油自己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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