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之大家小錯

在白先勇的百度百科上,白老先生被標註為崑曲製作人,個人很覺得有些值得商榷,更恰切說該是崑曲推廣人、製作人才妥。的確,白先勇這些年來廣為人知的大動作便是其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但其更主要的工作是對崑曲的推廣宣傳工作。其實對於崑曲的宣傳推廣只是其近年來所主要從事的工作,以前的社會身份或說為人熟知的身份是作家塈大學教授,當然還有家族的標籤,白崇禧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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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表過,對於此書,我個人原本是抱著極大期待的,原因有二,一者,白先勇是富貴人家的子弟。這裡用富貴人家而非貴族子弟來形容白老先生,真的是本著客觀寫實的精神。畢竟民國年間各位大佬們多半都是暴發戶,而非鐘鳴鼎食、世代簪纓之家,比如常凱申先生家裡只是開鹽鋪的小商戶,而白崇禧家也只是開糧油鋪的出身,所以都不算什麼世家大族。但是,但是,人家家裡畢竟是闊過的來,而且家中往來的都是真正的達官顯貴,經歷見識自是與一般的寒門子弟不同,看白先勇的小說便可見一斑,他的《臺北人》中有不少此類作品,信筆寫來,自有一番富貴氣象,絕不會如脂硯齋點評《紅樓夢》中所說,試思凡稗官寫富貴字眼者,悉皆莊農進京之一流也。蓋此時彼實未身經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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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極喜其所寫那篇《遊園驚夢》,小說中各種正筆、倒筆、插筆、伏筆的運用,極可見舊小說的影響,甚至說,可能因為同是寫的豪門沒落題材,字裡行間可以看到不少《紅樓夢》的影子。小說中各種有關女子妝容、室內陳設的描寫,一見便是作者是經過見過、吃過看過的,與那些異想之作大有不同。比如由錢夫人從南部乘出租車來赴宴,體現出其生活上的落魄,內中各種細節的應用,也頗見作者的功力。如旗袍的面料與款式“而且裁縫師傅的話果然說中:臺北不興長旗袍嘍。在座的——連那個老得臉上起了雞皮皺的賴夫人在內,個個的旗袍下襬都縮得差不多到膝蓋上去了,露出大半截腿子來。在南京那時,哪個夫人的旗袍不是長得快拖到腳面上來了?”再如酒宴宴間,關於魚翅的討論,看似一句閒話,便從旁體現出宦海沉浮:“他原是黃欽之黃部長家在上海時候的廚子,來臺灣才到我們這兒的。”竇夫人答道。

當然,小說中另有許多妙處,不必一一細表,可以說,白先勇筆下的富貴繁榮,絕沒有脂硯齋點評《紅樓夢》中說的那種貧窮限制了作者的想像力那種毛病:可笑近之小說中,不論何處,則曰商彝周鼎、繡幕珠簾、孔雀屏、芙蓉褥等樣字眼。甲眉:近聞一俗笑語云:一莊農人進京回家,眾人問曰:“你進京去可見些個世面否?”莊人曰:“連皇帝老爺都見了。”眾罕然問曰:“皇帝如何景況?”莊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寶,右手拿一銀元寶,馬上捎著一口袋人參,行動人參不離口。一時要屙屎了,連擦屁股都用的是鵝黃緞子,所以京中掏茅廁的人都富貴無比。”試思凡稗官寫富貴字眼者,悉皆莊農進京之一流也。蓋此時彼實未身經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 又如人嘲作詩者亦往往愛說富麗語,故有“脛骨變成金玳瑁,眼睛嵌作碧琉璃”之誚。餘自是評《石頭記》,非鄙棄前人也。--以上皆引自脂硯齋點評《紅樓夢》

再來,對於白先勇的解讀充滿期待者,是因著他也是一位作家。正所謂“一部《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自家從前看《蔣勳解讀紅樓夢》時,便對上面的表述極有同感。如畫家兼美學家的蔣勳,在解讀紅樓夢時便常能看到美學的影子,或者說,有很多藝術層面的解讀,這當然是與從前看到如周汝昌、馮其庸的解讀大異其趣的。也的確令人有很多新收穫,由此也可以想見,同為作家的白先勇解讀起來,定然更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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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作家眼中的同行作品,自又與一般讀者不同。就算當年不揣冒昧構思過小說如我,也約略曉得些寫小說的難處,各各人物如何安排,情節如何推進,故事如何講的圓全,都是極難的事情。由此可以想見,同樣進行小說創作的白先勇,一定能在解讀時與曹雪芹產生許多共鳴,並能講出不少“惺惺惜惺惺”的東西來。

尤其較之他位作家(比如劉心武、王蒙)不同的是,白先勇也是經歷過所謂的由富貴到貧窮的生活的,也曾是出身名門的富貴子弟,後親身經歷了家道中落的過程,是以白先勇以前便說過他自己便是賈寶玉的話。相信他當年初讀《紅樓夢》之時,會有不少“於我心有慼慼”的時刻。話雖如此說,但有時的現實情況的確是“理想越豐滿、現實愈骨感”。你以為書裡面走出來一個趙飛燕,誰知它硬請出一位楊貴妃。

當然,以自家的水平,絕不敢對白老先生的大作有何批判之舉,不過白壁雖有微瑕,仍不失其貴。且白老生在初回便說過了,即使蔡元培、胡適,也有其錯,所以白先勇書中如有些可討論可商榷之處,便也不算奇怪了不是。

給自己搞出這樣一大篇背書之後,再來說說白老先生解讀中可討論之處,話說在此美好的春節假期剛剛開始之際,雖然自家生生將春節一魚兩吃的同時過成了勞動節,但每每借如廁、排隊之機,抽空看上幾眼電子書,結果開篇便有數處讓人心中生“不然”之念,比如說白先勇立挺後40回也為曹雪芹所做?!這是個大題目需單寫一文來說,之於此論,吃貨如我,對於高鄂硬塞給林妹妹吃的五香大頭菜和火肉白菜湯便不能忍。當然這是後面的內容暫且不計,先說開頭處兩點存疑之處。

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是蘇州人,所以林黛玉是蘇州姑娘。蘇州的文化特色就是精緻,唐伯虎的畫、崑曲、園林……精緻得不得了,曹雪芹創造林黛玉這個人物也彷彿最精緻的一件藝術品。林家的先祖也是幾代封侯的,到了林如海已經沒落,後來還貶到揚州做官。所以林黛玉的家世只能算中上階層,排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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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從前的房子有好多“進”,黛玉進賈府,一進、兩進、三進、四進、五進,每一進都是不得了的氣派,這個很要緊,對林黛玉心中造成很大的影響,影響了後來她的所有行為。她的內心是很恐懼的,投靠親戚談何容易?而且她本來的家比起賈家差太遠了,她是個孤女,如果有媽媽在背後撐腰當然又不一樣,媽媽是賈母心愛的女兒。一個孤女進了侯門,進了豪宅,心理上的威脅很大。

上面兩段,是白老先生的解讀,讓人讀後,簡直的要把林黛玉同邢岫煙這等貧寒女子畫等號了,也不對,因為邢岫煙好歹還是父母健在的,而在白先勇的解讀下,生生把“祖上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業經五世.起初時,只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世代列候之家的千金小姐林黛玉,寫成寒門孤女了。真讓人汗顏則個。

說到林黛玉的家世,許多專業、業餘紅學家都曾感慨過,賈代善和史太君選女婿的眼力著實不差,給賈敏選的夫婿,可以說是面子、裡子都有了,出身名門,世代列候,自家又肯讀書上進,考中探花,要知道賈家只出了個進士賈敬,還是考中後沒入官場便修道去了。而林如海在林黛玉拋父進京都,初進賈府時所擔任的,可是巡鹽御史這樣的要職。

百度曰:監察御史本來就有查糾百司官邪、天子耳目風紀之職責,如奉命擔任巡鹽御史,依《明史》關於御史“各以其事專監察”的記載,自然就擔負著查察鹽政、糾舉不法的使命。林如海被欽點出任巡鹽御史,這是個既有實權也握有財富的要職。在清代是正三品的官職,且非皇帝親信不能任此職。較之賈政的五品工部員外郎,簡直是雲泥之辯了。

且看書中林如海在賈雨村起復事件中的表現,也是位深諳官場之道的高手,“弟已預為籌畫至此,已修下薦書一封,轉託內兄務為周全協佐,方可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用之例,弟於內兄信中已註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矣。”所以對於這位既富且貴的官場成功人士,後世有許多紅學家推斷賈府吞沒了林家家產修建大觀園這事兒,還真不能說是平白空想。

另外,書中解讀的一些細節之處也值得商榷,比如說,“她自己家裡吃飯不喝茶,怕傷胃。賈家不一樣,吃飯時端著茶來,而且上兩次。頭一盅茶上來不是喝的,用來洗手的,若不注意一下喝了,就鬧笑話了。”但書中此段分明寫的是:早見人又捧過漱盂來,黛玉也照樣漱了口。又盥手畢,然後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那個,看原文的意思,先端上來的茶,明明是漱口用的吧。

當然,以上的小BUG還有一些,不一一細表,《紅樓夢》是一部大書,解讀《紅樓夢》的各種書也各有各的妙處,當然在讀者眼中也各有各的通或不通之處,以上只是一家之言,只供一笑爾。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之大家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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