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布斯在大半生中都缺乏愛的能力，他渴望被愛卻又害怕被愛，彆扭古怪，慳於付出。
——遇言姐
我鼓起勇氣問：‘等你不要這輛車的時候，可不可以給我？’
他的語氣非常尖刻冷酷：‘當然不行，你不會得到任何東西，懂了嗎？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得不到。’
這是令喬布斯大女兒麗莎（Lisa）記憶猶新的一段父女間的對話。距喬布斯過世7年後，麗莎的回憶錄《Small Fry》（無足輕重的人）將在下個月出版。在書中，麗莎記述了自己與喬布斯之間糾結、對抗、複雜的父女關係。
▲這本書中記述了麗莎和喬布斯之間大量的塑料父女情
▲麗莎·喬布斯畢業於哈佛大學，是一名記者和作家
近年來，隨著媒體的曝光，喬布斯名媛範兒的小女兒伊娃（Eve Jobs）為人熟識。對於這位98年的姑娘，喬布斯可謂極盡寵愛，不僅為熱愛馬術的女兒一擲千金買下牧場，在公務最繁忙之時也會勻出時間陪其玩耍，更在去世之前對傳記作者Walter Isaacson誇耀：
伊娃有趣又可愛，是我見過的孩子中，意志最堅定的一個。
他甚至腦補了伊娃在未來管理蘋果公司，當上美國總統的樣子。
▲就讀於斯坦福大學，朋友往來非富則貴，滿世界參加騎馬比賽的伊娃是位黃金女郎
與伊娃的受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喬布斯把大女兒麗莎當做透明人，甚至汙點般的存在。
現年40歲的麗莎畢業於哈佛大學，是一名作家。讀過《喬布斯傳》的人都對幫主年輕時的渣歷史略有所知。麗莎的母親在20出頭的年紀未婚生女，喬布斯對母女二人不聞不問不說，甚至一度不承認麗莎是自己的女兒，連提供每月500美元的贍養費也是法庭強制執行的。
▲1987年，喬布斯去前女友布倫南位於加州的住宅中探望女兒麗莎
上週，《名利場》雜誌披露了麗莎新書的部分內容。一瞥之下，這些由當事人自己道來的往事比傳記和電影中的情節更加令人觸目唏噓。
“你聞起來像廁所。”
在我父親去世3個月前，我開始在他的房子裡偷東西。我拿了腮紅、牙膏、兩個有缺口的淡藍色碗，一瓶指甲油，一雙穿舊的漆皮芭蕾鞋，四個已經褪色的枕套。
這是麗莎新書的開頭。
她小心地避開管家、女主人、同父異母的弟妹，企圖靠著這種奇特的方法與父親扯上一點聯繫，夢想自己也能成為這個家庭中的一員。
每次“偷”完東西后，麗莎都下定決心，這是最後一次了，然而稍後，那種想握住點什麼的慾望就會像飢渴一樣再次襲來。
▲喬布斯的家
彼時的喬布斯已經臨近死亡，他的兩條腿像蚱蜢似地彎曲著，由一位巴西的僧侶陪伴在側。
麗莎聽從僧侶的建議，捏了捏父親穿著厚襪子的腳。
“很舒服。”喬布斯輕輕回應，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人生最後階段的喬布斯，看起來不失為一位祥和的大爺
大房子裡空曠而靜謐，麗莎的步子如履薄冰。衛生間的牆壁上掛著佛教聖典《博伽梵歌》，在那裡，麗莎找到了一瓶昂貴的玫瑰噴霧。她閉上眼睛，感受水霧一點點落在身上，香氛給了麗莎一個輪廓，彷彿她不再是一個隱形人了。
事實上，麗莎並不是一個受人歡迎的訪客。喬布斯的妻子兒女對她寡言冷語、視而不見。每月一次的拜訪對於麗莎來說是尷尬的負擔。
我已經放棄了和父親敞開心扉、徹底和解的可能性，但我還是照例來看他。
麗莎說。
▲喬布斯、喬布斯親妹妹莫娜和女兒麗莎
那天，麗莎同父親擁抱道別。喬布斯努力地用手將兩條腿移到床邊，試圖站起來。他的脊椎和肋骨突兀分明，身上是藥物的味道。
我還會來看你的。
麗莎說。
你聞起來像廁所。
喬布斯說。
▲麗莎在布魯克林的家中
2011年，一代傳奇喬布斯過世，默多克追憶道：
我們失去了一位有史以來最有影響力的思想者、創造者和企業家。
但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看上去簡樸睿智、富有禪意的喬幫主在生活中是多麼的冷漠殘酷、不近人情。
喬布斯身上始終有兩股力量在拉扯，他亦正亦邪、亦瘋亦常、亦卑亦亢。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都願意評論他，各種看法五花八門，有些人誇他誇得精彩絕倫，有些人貶他貶成渣男惡棍。
在遇言姐看來，少年喬布斯和大叔喬布斯很不一樣。少年的他桀驁不馴、獨斷專橫，欺詐夥伴、侮辱員工，拼了命地刷存在感。
中年的喬布斯則顯得淡定、自如，洞悉人性，連對下屬的粗暴訓斥“你做了坨狗屎”也轉化為“你要對得起我對你的信任”這樣的自我激勵。
遺憾的是，喬布斯與大女兒之間的隔閡始終橫亙不散，並未隨著時間和死亡而釋然。
▲電影《喬布斯》中，喬布斯與讀大學的麗莎發生爭吵
被父親拋棄的他，也拋棄了自己的女兒
我是被領養的。
這是2005年，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演講上講述的第一個故事。
喬布斯的母親喬安妮出生於富庶的德裔天主教家庭，父親錢德勒則來自敘利亞一個顯赫的穆斯林家族。兩個異族異教的年輕人在威斯康星大學讀研究生時相愛了。
在保守的50年代，毫無意外的，這段關係遭到了雙方家庭的反對。23歲時，喬安妮發現自己懷孕了，無法墮胎也不能結婚的她在醫生的安排下，將孩子秘密送與他人收養。
喬布斯的養父母是一對善良、溫暖的夫婦。從事藍領工作的他們總是想盡辦法滿足這個性情乖張的男孩的一切要求，給予他充足的愛護與支持。為了遵守他們對喬布斯生母喬安妮的承諾，他們耗盡自己的全部積蓄將喬布斯送去全美學費第一昂貴的裡德學院就讀。
即便如此，性格敏感的喬布斯對領養的身份仍然十分在意，“被遺棄”成為了貫穿他一生的困擾。上大學時，喬布斯最常聽的曲子是約翰·列儂的《媽媽》：“媽媽不要走，爸爸快回家……”誰又能料到，被23歲的父母拋棄的喬布斯，23年後也如出一轍地拋棄了自己的女兒。喬布斯從未能夠同生父和解，他和女兒之間也存在著死結。
歷史在一個人身上驚人地重複，或許這就是佛家說的輪迴。
年輕時的喬布斯是個自私、討厭的傢伙。
他公然歧視餐廳裡的女侍者，經常把食物退回並稱之為垃圾；
他自恃是素食者，因此拒絕洗澡，身上散發出的味道令同事作嘔；
在向他人兜售產品時，喬布斯將光著的髒腳丫子擱在茶几上，引得對方暴怒；
因為跟合夥人爭1號員工編號而痛哭流涕、滿地打滾；
他對傢俱十分挑剔，以至於家中只有一張床墊。他對食物更加挑剔，號稱只吃“處女在月光下采摘的葉子”（話說這熊孩子是有多欠揍）。
21歲時，喬布斯在自家車庫裡創建了蘋果公司，並焊接出了早期的個人電腦。開始變得有錢的他仍然選擇和一群嬉皮同學混居在“公社”，包括他從高中時代開始約會的女友布倫南。
布倫南懷孕後，喬布斯的反應極為冷酷 ，荒謬地宣稱“美國有28%的男性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親”，並且拒絕支付贍養費，以至於布倫南和女兒麗莎一度要依靠政府的救濟生活。喬布斯一生中黑料不斷，拋棄女兒無疑是最為人詬病的一點。
多年以後，喬布斯平生罕見地表示懊悔，他說：
那時候我還沒有準備好當一個父親，所以沒能勇敢地面對。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肯定會做得更好。
然而，私下裡，麗莎極少感到來自父親的善意。
麗莎讀8年級時，喬布斯將她帶到自己家中。然而他始終沒能學會控制自己忽冷忽熱的脾氣。他跟麗莎的關係總是很緊張，常常幾個月不講話。2010年，喬布斯過世的前一年，病中的他對記者說：
這一年來麗莎還沒有同我說過話，也許我那時去看她的次數太少了。
一直與喬布斯保持著朋友關係的蘋果工程師安迪·赫茨菲爾德則說：
喬布斯完全處在忠誠的對立面，他總會拋棄那些和自己親近的人。
2013年，Lisa的媽媽布倫南推出的一本關於喬布斯的回憶錄《咬一口蘋果：我與史蒂夫·喬布斯的相處回憶錄》裡也提到：
過早的成功加劇了喬布斯反覆無常的性格，而我就是他殘忍的對象。
遇言姐覺得，這更像是以一種遷怒的方式發洩對親生父母的怨恨。
事實上，喬布斯在大半生中都缺乏愛的能力，他渴望被愛卻又害怕被愛，彆扭古怪，慳於付出。
“你別想得到任何東西”
1978年春天，布倫南在朋友家的農場生下女兒。
幾天之後，喬布斯姍姍來遲。“這不是我的孩子”，他不斷向農場的每個人重複這句話。
嘴上不承認，但喬布斯還是翻開一本起名字的書，在否定了好幾個選擇之後，給孩子取名麗莎。
後來麗莎問媽媽：“他都說他不是我爸爸了，為什麼還要幫我取名？”
“因為他就是你爸爸。”布倫南說。
▲麗莎和母親布倫南
在麗莎兩歲之前，布倫南靠當清潔工、服務員以及在教堂的託兒所做保姆來貼補家用。喬布斯對此視而不見、毫無同情。
1980年，加州聖馬特奧縣的地方檢察官起訴了喬布斯，要求他支付撫養費。
喬布斯在法庭上發誓說自己不孕，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他說另一個男人才是麗莎的父親。
直到親子鑑定的報告出來，喬布斯才同意支付每月500美元的撫養費。
官司了結的4天之後，蘋果公司上市。一夜之間，喬布斯的身價超過了2億美元。
他來到布倫南和女兒租住的小單間探視。這是麗莎出生後，喬布斯第二次見到女兒。
他掀起擋在眼前的劉海，模仿星球大戰中黑武士的臺詞問麗莎：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爸爸。
▲在電影《喬布斯》中，麗莎和母親不斷搬家，相依為命
在麗莎3歲到7歲的這段時間中，喬布斯大約每月探視女兒一次，每次一個小時。
有時，喬布斯、布倫南、麗莎三個人會一起在附近的街道滑旱冰。他們誰也不說話，三人之間總是有大段大段的冷場。有幾次，麗莎感覺父親在觀察自己，但她一回頭看過去，喬布斯就會望向別處。
他來到了我的生命中，雖然只是一個月一次，但總不至於讓我的等待完全徒勞。我覺得他不僅跟其他爸爸不一樣，還比其他爸爸更好。
麗莎說。
▲史蒂夫·喬布斯與他的女兒麗莎 - 攝於1986年萬聖節慶祝活動
她在學校裡知會朋友們：
我有一個秘密，我的爸爸是喬布斯。他很有名。他發明了個人電腦，他住在一個別墅裡，他開保時捷敞篷車，而且每次車子有一點劃痕，他就會買輛新的。
“喬布斯的女兒”是一種神奇的身份，每當麗莎深覺卑微的時候，就想拿出來說一說。
另一方面，麗莎在很小的年紀就已經意識到，父親厭煩親暱，絕不會配合自己演出父慈女孝的戲碼。
喬布斯曾經將一款早期Macintosh個人電腦命名為“Lisa”。雖然喬布斯從未承認過電腦是以女兒的名字命名的，但麗莎一直把這件事視為父愛的證據，每當她感覺自己微不足道時，都用這個故事暗暗給自己打氣。
▲電影《喬布斯》中，喬布斯帶了一臺電腦來看女兒。他把電腦放在地板上，雙腿盤坐教麗莎如何開機關機
當麗莎和父親單獨相處時，除了一起吃頓晚飯，看場電影，二人沉默無語。那時，喬布斯開一輛黑色的保時捷敞篷車。有一次，麗莎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想要這輛車的時候，可以給我嗎？”
“當然不行。”喬布斯的語氣尖刻冷酷。在麗莎下車前，他又特地補刀：“你不會得到任何東西，懂了嗎？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得不到。”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車，還是其它的東西”，麗莎回憶道，“我只知道，他的聲音，就像一把刀紮在我的胸口。在那之前，還有個念頭一直支撐著我：他用我的名字命名了一臺電腦”。
而在幾年之後，在麗莎讀高中的時候，她終於鼓起勇氣想弄清生命中的謎團，就佯裝隨意地向喬布斯提起：“那臺叫做Lisa的電腦，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嗎？”
“不是，對不起了，孩子。”喬布斯的聲音乾脆利落，帶著輕蔑。
而今，麗莎終於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存在是父親輝煌人生中的一個汙點，
“我是老鼠屎一般的存在，不能襯托他的偉大和優秀”。一個不肯表達愛的大師
喬布斯的彆扭不僅僅表現在他對麗莎的反覆無常上。
27歲那年，擁有2.5億資產的喬布斯愛上了41歲的歌手貝茲，理由非常奇特：喬布斯喜歡鮑勃迪倫，而貝茲曾是迪倫的情人。
喬布斯表達愛意的方法非常古怪，他希望浪漫卻又害怕浪漫。心血來潮時他會送貝茲的兒子電腦，帶他們孃兒倆看絕密的蘋果樣機。
但當喬布斯送花給貝茲時，他總是說這是公司裡什麼活動剩下的，從不承認是自己特地買的。遇言姐說，這得是多麼彆扭的一個人啊！
▲老年的貝茲仍然是位富有魅力的女性
在與後來的妻子鮑威爾交往時，喬布斯一貫的遊離令這段婚姻曲折不已。往往是當女方接受了男方的求婚後，喬布斯又像沒事人一樣，完全忘記了發生過什麼。求婚、訂婚、結婚，莫不是在朋友們的反覆催促下達成，期間，難以忍受這種若即若離感的鮑威爾更是幾次出走。
在鮑威爾懷孕後，喬布斯更是打電話給將近100個朋友（大部分都不熟）問大家：“前女友蒂娜和鮑威爾誰更漂亮？我該不該結婚？”
終於決定結婚後，在禪宗師父的主持下，喬布斯和鮑威爾完成了婚禮。
據說那場婚禮十分尷尬，揮杖敲鑼，燃香誦經中，客人們一頭霧水。按照素食標準制作的婚禮蛋糕沒有加入雞蛋、牛奶和油脂，實在難以下嚥。
▲喬布斯和鮑威爾
喬布斯最愛的女友蒂娜曾經回憶說：
喬布斯不具備憐憫的能力。期待他變得友善，就像期待一個盲人可以看見世界一樣。愛上一個如此以自我為中心的人，那種痛苦令人窒息。關心一個沒有能力關心別人的人，更是地獄般的感覺。
在性格明朗溫暖的養父母的庇護下，喬布斯為何會發展出這種偏執的性格我們不得而知，或許一部分是由於基因，一部分是由於喬布斯總是覺得自己會早早離世，因此必須勇猛精進，專注於想要完成的事情。
中年後的喬布斯變了許多，號稱不做慈善的他開始捐款給紅十字；他每年邀請養父母乘坐公主號遊輪穿越巴拿馬運河，因為那條航線有著“爸爸年輕時的記憶”。
他找到了親生母親，對著痛哭致歉的她說：“沒關係，我好好地長大了。”當發覺同父同母的作家妹妹生活拮据時，喬布斯慷慨地寄去了一大箱三宅一生的衣服，顏色和尺寸都剛好合適。
在麗莎27歲那年，喬布斯邀請她與妻兒共乘遊艇在地中海度假。途中，U2樂隊成員Bono再次問及了同樣的問題：“那臺叫做Lisa的電腦，是以你女兒的名字命名的嗎？”
在長時間的沉默後，麗莎已經準備好迎接再一次的心寒，而這時，喬布斯卻猶疑地回答：“嗯，是的。”
▲喬布斯和3名女兒在一起
“當然是以我命名的。現在想來，父親當初的抵死不認多麼的耍賴。”那一刻，麗莎豁然明朗。
如果上天能再給喬布斯多一點時間，或許他能夠構建出一個更好的自己吧，但是，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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