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平常的觀念裡,總認為佛走起路來一定是離地三寸,腳踩蓮花,騰空而去。這本經記載的佛,卻同我們一樣,照樣要吃飯,照樣要化緣,照樣光著腳走路,腳底心照樣踩到泥巴。所以回來還是一樣要洗腳,還是要吃飯,還是要打坐,就是那麼平常。平常就是道,最平凡的時侯是最高的,真正的真理是在最平凡之間;真正仙佛的境界,是在最平常的事物上。所以真正的人道完成,也就是出世、聖人之道的完成。希望青年同學千萬記住《金剛經》開頭佛的這個榜樣,這個精神。……
我們讀《禮記》也可以看到「仲尼閒居」這一句,仲尼就是孔子,孔子平常不講學的時侯,閒居的情形,《禮記》中有描述。我們現在看到釋迦牟尼佛的閒居,是比較自由一點,可是到了吃飯的時侯,著衣,仍要穿好他的袈娑,「持缽」,拿著飯碗。這個缽傳到中國來有瓦缽,也有銅缽,反正是一個吃飯用的器具,不過是湯啊、飯啊,放在一起的一個缽。現在看來兩千多年前,佛已經發明瞭自助餐的方式,每人端著自己的缽吃自助餐。
衣服穿好了,端了吃飯的缽,「入舍衛大城」,到這個首都。「乞食」,討飯,土話叫做化緣。佛的戒律規定,佛弟子們不但不做飯,連種田也是犯戒的,一鋤頭下去,泥土裡不曉得死多少生命,所以不準種田。夏天則結夏,弟子們集中在一起修行、打坐,不準出來。因為印度是熱帶,夏天蟲蟻特別多,隨便走路踩死了很多生命,故不准許。在夏天以前先把糧食集中好了備用,到秋涼以後才開始化緣。這是當時的制度,時代不同,慢慢就有所改變了。
化緣,規定弟子們不要起分別心,窮人富人一樣,挨次去化,不可以專向窮人化緣,或專向富人化緣。譬如迦葉尊者,是印度的首富出身,但是他特別同情下層的貧苦社會,所以他都到貧民區去化緣,同時收些弟子也都是窮苦的人。另外一個弟子須菩提尊者則相反,喜歡到富貴人家乞食化緣,佛曾把他們兩人叫來說:你們這個心不平,不管有錢沒錢,有地位沒地位,化緣的時侯,平等而去,此心無分別,而且人家給你多少就是多少,這一家不夠,再走一家。我們現在看到出家人站在門口拿個引磬叮叮,那個就是釋迦牟尼佛留下來的風範。
說到乞食的制度,泰國還保存著。泰國信佛教的家庭,中午飯做好了,出家人沒有來化緣以前,鍋蓋也不敢開;出家人來了,鍋蓋趕快打開,用勺子在飯鍋中心挖起裝上一碗,再把很好的菜給他裝滿。化緣的走了,自己才吃飯,這是佛教所遺留的制度。
「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這一段是講化緣吃午飯的事。我們研究佛經,會發現所謂夜裡到白天,晝夜二六時中,佛都在禪定中,在如來大定中;只有中午吃了飯,才打坐休息一下。大概從下午一二點到五六點鐘說法,等到天快要黑了,大家閉起眼睛又入定去了。
在舍衛國首都的大城,他挨門挨戶的化緣。化好了以後,「還至本處」,沒有說在路上就吃起來了,不像我們買一根香蕉,一邊走就咬了一口,很沒有威儀的。佛把飯碗端回自己的講堂,「還至本處」,在規定的地方吃飯,「飯食訖」,飯吃完了。「收衣缽」,再把衣服及碗都收起來。然後有一個動作,「洗足已」,還打水洗腳。
所以我說這一本經是最平實的經典,佛像普通印度人一樣,光腳走路,踩了泥巴還要洗腳,非常平凡,也非常平淡,老老實實的就是一個人。
「敷座而坐」。洗完了腳把自己打坐的位置鋪一鋪,抖一抖,弄得整整齊齊,也沒有叫學生服侍他,更沒有叫個傭人來打掃打掃,都是自己做。生活是那麼嚴謹,那麼平淡,而且那麼有次序。由這一段看來,《金剛經》會使人覺得學佛要設法做到佛的樣子才好,不像其它經典那樣,把佛塑造得高不可攀,只能想象、膜拜。
看了《金剛經》,佛原來同我們一樣的平常,雖是太子出家,但是他過的生活同平民一樣。當時印度的階級森嚴,他卻指定一個最低貧民出身的弟子優波離尊者,執法管紀律,任何人犯了法都一樣處理。所以在現實的生活裡,在最平凡中,建立了一個非凡神聖的境界,也就是佛的境界。
——《金剛經說什麼》
禪宗自達摩大師初傳心印,當時咐囑,並授《楞伽經》以印證心法。迨五祖以後,方改以《金剛般若經》為法印。六祖因之,廣宏般若,禪宗又號稱為“般若宗”者,蓋自此因緣始也。禪宗源於釋迦文佛之親授,自東來數傳以後,托胎般若,含融中華文物之精英,家風屢易,蛻變宗教情調而歸於平常日用之間者,《金剛般若經》之影響,最為有力。然諦觀本經首從文佛行持,極其平常之穿衣吃飯說起,絕非高推聖境,誕託虛玄者可比。其與後世宗風擔柴運水,舉餅吃茶,事無二致。審夫世出世間事物,參詳諦當,智行相應,理事明瞭,雖奇特虛玄者,亦至為平實。苟愚頑罔思,雖至平實者亦極其玄妙。
——《中國文化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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