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忘卻的英雄俞大猷,一生不止「齊名戚繼光」

對於英雄,遺忘遠比非議更可怕。

嘉靖二十八年,四月。

廉州城外草長鶯飛,城內人心惶惶。安南國(今越南)大臣範子儀領兵北上,在明帝國的南疆大肆劫掠,此刻正把廉州城圍得鐵桶一般。

大概是個傍晚時分,幾名明軍騎兵飛馬自東而來,直奔叛軍營地,即使持著使者旌旗,也有點過分的不可一世。“大明福建備倭都督指揮俞大猷有令,命爾等速速歸降,否則不日天兵來到,將爾等化為齏粉。”

範子儀未必知道這個明國將領的名號,但看著使者倨傲的神情和咄咄逼人的威脅,感覺一支大軍似乎隨時會在山的另一邊隨著太陽一起突然出現,於是集結軍隊,解圍而去。被忘卻的英雄俞大猷,一生不止“齊名戚繼光”

其實此刻,那位都督指揮的水軍還未調集,而廉州已經告急。俞大猷用這次勸降爭取了時間。等到一個月後,範子儀率兵突入欽州的時候,這支打著俞字旗號的水軍,真的出現在安南兵背後,阻截戰船、連日追擊,斬首一千二百級,生擒主帥弟弟範子流,最後傳檄安南國“殺範子儀函首來獻,外患平息。”

與帝國的多數將領不同,這位福建泉州出身的武將身上,混合著一種允文允武的氣質。俞大猷幼時家境貧寒,不僅要靠親友資助,母親還要編髮網維生,但他依然幸運地接受了文、武兩方面的教育。俞大猷曾經拜王宣、林福、趙本學等人為師,學習儒學、《易經》及由此推演出的兵法,武學則師從南少林高手李良欽,學習劍(棍)術和騎射。被忘卻的英雄俞大猷,一生不止“齊名戚繼光”

大海是俞大猷的主場。以福建樓船為依託,俞大猷的部隊創造了驕人戰績,戰浙東、平浙西、復興化,那些不可一世、甚至威脅過帝國舊都的亡命之徒,品嚐到了毀滅的滋味,上百艘倭寇戰艦在火光中沉入大海,數千名倭寇葬身魚腹…想必,那戰鬥的場面絕不會比若干年後東北亞海面上的另一場大戰——鳴梁海戰遜色半分,而按理說,俞大猷和他的“俞家軍”也理應成為朝鮮李舜臣一樣的英雄,成為後世人提起”抗倭”時,立刻肅然起敬的一個名字。

然而,並沒有。

與俞大猷相比,戚繼光大概更加意氣風發。

與這個足足小他25歲的後生相比,久經沙場的俞大猷更像一條深藏的蛟龍。他在想著爭取陸軍一半的經費建設強大海軍,在想著構築連接海洋、海岸、內河、城鎮的多層次防禦縱深,在想著禦敵於外的戰略部署,甚至隱隱約約觸碰到了改革帝國的舊有軍制。被忘卻的英雄俞大猷,一生不止“齊名戚繼光”

老成持重的俞大猷,在帝國體系內的另一場戰爭裡連戰連敗,甚至時而一潰千里。這就是官場。

在帝國重文輕武的傳統下,武官的戰績往往取決於廟堂小吏的刀筆,戰將想獲得晉升,就不得不依附於文官為主的權貴集團,委身於官場的迎來送往人情世故。年輕的戚繼光應該是深諳此道的,所以哪怕他心中如何無奈,如何痛恨,在絞殺倭寇之餘,他總要找到些人情、祥瑞,隨著謙恭至極的書信,上達天聽,在功勞簿上打上條點綴的紅纓帶。

而俞大猷並不如此。也許是因為儒家道德的影響,也許是因為恃才傲物,這位性情耿直、為人正派的將領從不肯委曲求全,而只求實質性建功立業。所以有功無賞、賞賜不公、甚至被冒領軍功就成了文官集團送給他的“常例”,平息安南入侵,嚴嵩將俞大猷的戰功壓下,只給了他五十兩賞銀,收復興化,又是五十兩賞銀,非但如此,他的仕途動輒得咎,“四為參將,六為總兵,兩為都督”的背後,是“七次屈辱,四次貶官,一次入獄”。

被忘卻的英雄俞大猷,一生不止“齊名戚繼光”

命途多舛沒有把俞大猷變成一個徹底的詩人。不管多少次被罰被貶,他都忍辱負重,光明磊落,堅持著“忠誠許國,老而彌篤”。去世前七年,他最後一次被免官,不久又獲起用,最終病死任上。

他做過將軍,為了保家衛國披肝瀝膽,他留下了多部軍事典籍,提出過保衛海疆的構想,做出過改革帝國軍制的嘗試,甚至試圖收復葡萄牙人佔據的澳門。

他做過文人,戎馬半生也未曾投筆,常與士人舉行文會,教導他們學習《易經》,愛民愛兵如子,“為將三十年,不擾民一草一木”,以至於金門、海南百姓稱其為“俞佛”。被忘卻的英雄俞大猷,一生不止“齊名戚繼光”

他做過江湖高手,作為南派武學一代大家,留下了武學典籍《劍經》和一段少林授藝的佳話。

他甚至不缺歷史花邊,他的兒子駐防福建,被大海賊鄭芝龍擊敗,而這個海賊的兒子之一,日後成為了名滿中華的民族英雄鄭成功。

但是歷史正在遺忘他。

俞大猷幾乎做到了那個時代價值標準下要求英雄的一切,立功、立言、立德,只是沒有做到暗流湧動裡要求的苟且,才讓他生前事命運多舛,為文官集團打壓侮辱,甚至身後名,都殘存下了舊日暖閣裡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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