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仁庆:回忆我们那个文学时代

刁仁庆:回忆我们那个文学时代

1976年10月,我17岁。

突然有一天,我和众多师生一起上街游行、放鞭炮,“四人帮”被粉碎了。

如果说1976年10月是我高兴的岁月的话,那么风雨过后的全民文学时代,使我最激动的时期。

因为,我爱文学,我梦想当一名作家。

1977年11月,《人民文学》上发表了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啊!它像天外落下的巨石,把沉睡的社会震醒了,把文学界惊醒了,于是全国沸腾起来,全国所有媒体都在谈论文学,全国人民都在谈论小说《班主任》。那时不少人早上起床后见了街坊和朋友都是这样问:“看小说《班主任》了吗?”回答:“看了,看几遍了!”也有人这样问:“谢惠敏是受害深的孩子还是宋宝琦是受害深的孩子?”回答:“都受害深呀,‘四人帮’真狠毒。”谢惠敏和宋宝琦是小说《班主任》里面的主人公,是两个被“四人帮”毒害的少年。还有人这样问:“你知道刘心武吗?”回答:“谁不知道?他本人就是班主任,就是写他自己的!”这一时期,学生谈文学、教师谈文学、农民谈文学、工人谈文学、解放军也谈文学。如果两个年轻人谈恋爱,你不谈文学,肯定吹灯拨蜡,谈不成。文学似乎成了人们关心的惟一。有一天下午,我的一个本家哥哥对我说:“弟,你好好写作吧,争取写出像《班主任》那样的作品,让全国人民也知道知道你。”我说:“中啊,我一定努力!”我这位本家哥哥并不识字,但他知道刘心武,知道小说《班主任》。他说,这一切都是他听广播小说知道的。由于刘心武写出了“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的故事,所以刘心武一炮走红,他当时的知名度,现在哪一位红影星红歌星也比不上。短篇小说《班主任》揭开了文学时代的序幕,它推动了文学春天的早期到来。

于是我开始如饥似渴地读文学、研究文学。刘心武的《班主任》,我足足读了十篇以上,好多段落我能背下来。比如“晚风吹动着一直拖到椅背上来的柳丝,身上落下了一些随风旋转而来的干榆钱,在看不见的地方,丁香花开了,飘来沁人心脾的芳馥气息。”等等,这些语言,不但我会背了,后来在我的创作过程中,也多次用上,印象在我的中篇小说《明月照我心》用过,在我的长篇小说《四十岁的女人》也用过,当然是继承地用,并非照搬照抄。

1978年8月11日《文汇报》上发表了大学生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这又是一个巨石,震惊了文学界。那时,我已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记得一个雪天的傍晚,我为了听师部广播站放播的广播剧《伤痕》,站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下,手脚冻的钻心地疼,但还是坚持听完了。随着故事里主人公王晓华的感情经历,我的眼睛湿润了、模糊了。当听到王晓华的控诉声:“妈妈,亲爱的妈妈,你放心吧,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和我心上的伤痕是谁戳下的……”的时候,我多次流泪。卢新华的《伤痕》小说发表后,全国几百家报刊开始发表控诉“四人帮”罪行的“伤痕”文学。文学创作进入一个伤痕文学时期。后来仅获奖的就有:战士作者王亚平的《神圣的使命》、陆文夫的《献身》、吴强的《灵魂的搏斗》、舒展的《复婚》、刘心武的《爱情的位置》和《醒来吧,弟弟》等等。

对我影响比较深的是《神圣的使命》和《醒来吧,弟弟》两篇短篇小说。

《神圣的使命》塑造了一个真实可信的“老警察”王公伯的形象。王公伯因受迫害长达八年之久,脱离了战斗岗位,当他重新回到战斗岗位上对一个具体冤案进行复查时,他发出了“这个事还要由我来做,不然我们公安干警还有什么脸戴着这颗国徽活着!”的心声。每当我读到这段语言的时候。我都激动得不能自制。当年作者王亚平年仅二十二岁,和我一样是位解放军战士,我真佩服他。我常常想,他年轻轻的,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作品呢?当时我认为《神圣的使命》应该搬上银幕。不久,上海电影制片厂真的把它拍成了同名电影。我看了数十遍,每遍都是泪水相伴。

《醒来吧,弟弟》是刘心武的又一篇力作,发表在1978年2月号的《中国青年》杂志上。记得1978年春节,我们报务班因电报密码被丢停训,上级安排我们到弹药库站岗,在这里站岗执勤,比较有时间,业余时间我读了大量的小说,如贾大山的《取经》、成一的《顶凌下种》、贾平凹的《满月儿》、周立波的《湘江一夜》、茹志鹃的《出山》、王蒙的《最宝贵的》、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等。有一天,班长从连部带过来一本《中国青年》杂志。我抢过来先看,当我读到小说《醒来吧,弟弟》时,我把什么都忘了。那一个时期,我是最爱读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和《爱情的位置》里的故事和情节正奔流在我的血液里。《醒来吧,弟弟》这篇小说,极其深刻地描写了一个“看破红尘”的青年彭晓雷心灵火焰从熄灭又被从新点燃的过程,作者向我们呼吁:“人们啊记住吧……治愈这部分受了伤的心灵,恢复对真理的信仰,该是多么紧迫、多么崇高的任务啊!”最后作者大声地呼喊,醒来吧,弟弟!这篇小说,我受用至今,作品中的构思、笔法、对话和细节描写,一直影响到我现在的创作。有时我一闭上双眼,“弟弟”的形象就在脑海里荡悠……

在那个狂热的文学时代,发表一篇好小说,社会马上就会相传相阅,每年的短篇小说奖,在全国人民心中就是文学大奖,在我的心里就是诺贝尔大奖。那个时候我想,我何时能获一个短篇小说奖呢? 一旦哪篇小说获奖,在一定的时间内,人们在工厂、田间、学校、军营、餐桌、在任何地方都会谈论作品、作者和作品中人物的命运。如果谁要不谈这些,谁一定是落伍了,文学热遍整个中国。我们南阳已故作家乔典运在文学界之所以称为“乔大师”、“乔老爷”,就是因为他获了两届短篇小说奖,一篇叫《村魂》、一篇叫《满票》。

随着《班主任》和《伤痕》降温之后,作家们开始反思,开始写出有份量的作品,其代表人物就是蒋子龙,那时蒋子龙的名字,已超过了刘心武。他的《乔厂长上任记》和《乔厂长后传》开创了改革文学的新时代。《乔厂长上任记》一开头,就吸引着了读者:“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像两条鞭子,悬在我们背上……先讲时间,如果说国家实现现代化的时间,是二十三年,那么咱们这个给国家提供机电设备的厂子,自身的现代化必须在八到十年完成。否则,炊事员和职工一同进食堂,是不能按时开饭的。”这是小说主人公乔光朴的发言记录,也是小说的开头。蒋子龙塑造了一个求实、创新、负责和永挑重担的厂长乔光朴的形象。

我当年拿到这篇小说是一气读完的。随后又不知读了多少遍。后来蒋子龙又有了《乔厂长后传》、《赤橙黄绿青蓝紫》、《锅碗瓢勺进行曲》和《拜年》等作品。在蒋子龙的影响下,出现了很多好的小说,如马本德的《一个女教师日记》、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林雨的《你喜欢谁》、徐怀中的《西线轶事》、何土光的《乡场上》、高晓声的《陈焕生上城》、王润滋的《内当家》、张一弓的《黑娃照相》、王安忆的《本次列车终点》、萧为的《平淡无奇的故事》和李荐葆的《高山上的花环》等等。后来又出现了乔典运的《村魂》和《满票》优秀作品。这些作品,使狂热的文学时代转了型,成为思考的文学时代,也称归真的文学时代。人们不再反映“四人帮”时期的“伤痕”,而是努力反映现实的奋斗和未来的理想。

回忆起文学时代,不得不提大作家王蒙,这位文化官员给我们送来了一股春风,那就是文学“意识流”的出现,代表作是《春之声》。《春之声》也是一篇短篇小说,发表在1980年第5期《人民文学》杂志上,可以这样说,我读了十遍没有读懂,但我很爱读,如吃油条,耐而有味。在读《春之声》时,我感觉有一股暗流在带着我的思绪走,一直走到遥远的天边……《春之声》获1980年短篇小说大奖,后来他又创作了《惶惑》发表在1982年《人民文学》杂志上。紧接着又在1983年1月号的《人民文学》推出力作《青龙潭》,使“意识流”这一手法更加成熟了些。在他的带领下,出现了不少“意识流”作品,如李国文的《月食》、铁凝的《哦,香雪》等。我的创作受王蒙同志影响很大,在不少作品中也运用了“意识流”手法,如短篇小说《海的情》、《友谊是纯洁的》、《美的属性》、《阴阳之光》等等。

……那个文学时代早已过去,人们再也不会为一篇小说而激动、跳跃和欢呼。全国人民都关注文学也是非正常现象,但也不是最坏现象。在当今多元素构成的社会中,人们关注的是多元素的现象,人们需要的是物质、精神并存的多元化东西。不管怎么说,那个文学时代,值得我们回忆……

那令我难忘的文学时代啊,伴我度过青春最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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