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徐牧心

出品 | Vista看天下微雜誌

“等我幹不動了，就去吳承恩故居看門養老。還要帶上三樣東西，一本《西遊記》，一根金箍棒，和一隻猴子。”

五年前，六小齡童許下這個“願望”的時候，可能沒想到如今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應驗”。

近日，一組江蘇淮安吳承恩故居的照片引發爭議。照片顯示，故居內部陳設有大量有關六小齡童、猴王世家的展品，大門旁邊赫然掛有一幅六小齡童的單人宣傳海報。至於門前廣場，則一度被命名為六小齡童廣場。

江蘇淮安吳承恩故居，大門旁邊掛著六小齡童宣傳海報。（網絡圖）

相較之下，吳承恩本人的事蹟與史料則少之又少，甚至連其形象展示，使用的都是六小齡童扮演的版本。這些照片來自於一部名為《吳承恩與西遊記》的電視劇，由六小齡童領銜主演，由於嚴重篡改史實等原因，在豆瓣只獲得了2.6的評分。

“這是吳承恩的故居，還是你六小齡童的故居？”故居照片被搬到網上後，有人發問。

一天後，吳承恩故居紀念館官網發文回應：“故居本體沒有六小齡童照片，照片主要在旁邊的美猴王世家紀念館中。”六小齡童轉發了這篇聲明，並限制了評論。

關於六小齡童的爭議未止於此。

隨後，更多黑料被扒出——有網友圈出同一張慈善照片被“猴王”標榜六年、表面弘揚西遊記文化實則為自己作品打廣告的宣傳套路也被模仿嘲諷、#六小齡童回應西霸傳聞#的話題甚至上了微博熱搜……

12月5日，六小齡童為諸多爭議接受了媒體採訪。《北京日報》題為“六小齡童回應‘西霸’傳聞：猴戲不姓章 希望百花齊放”的文章，隨後被六小齡童微博置頂。

12月6日，六小齡童轉發並置頂北京日報文章，回應“西霸”傳聞。（微博截圖）

輿論面前，置頂的解釋略顯無力。憤怒的網友們此時已不再喊他大聖，甚至不叫他六小齡童，他們稱呼起他的本名“章金萊。”

沒有“大聖”的猴年

在六小齡童褪色回“章金萊”之前，他曾經是毋庸置疑的齊天大聖。

2013年，一則死訊瘋傳互聯網，主角是時年53歲的六小齡童。謠言說他過世了，不明就裡的網友便在微博點滿了蠟燭——“美猴王只是回花果山去了”“孫猴子勾了生死薄，是永生不死的”“大聖終於成了佛”。

直到六小齡童親自出來闢謠，說自己仍在拍戲，“我還沒死呢”，一場鬧劇才終於落幕。而在後來的採訪中，六小齡童坦言，這讓他感到一種“怪怪的幸福”。

2016年則讓六小齡童的名聲達到頂峰。

那一年的1月26日，距猴年除夕還有數天，六小齡童在其個人微博曬出自己錄製央視春節戲曲聯歡晚會時的“美猴王”扮相。而在此之前曾有消息稱，“郭富城與六小齡童搭檔的春晚節目被斃”。

一時間，#六小齡童上春晚#和#六小齡童節目被斃#的話題“屠榜”微博熱搜，超級話題中兩億的閱讀量足見“民怨”之沸騰。“您大年三十那天在哪個臺，我家電視就在哪個臺”，看著86版《西遊記》長大的人們在六小齡童的微博下留言道。

六小齡童因在86版西遊記中扮演孫悟空名聲大噪。（網絡圖）

而更多人將怒火噴向了另一邊。2016年春晚總導演呂逸濤，在元旦時發佈的一條簡簡單單的“過年好”微博，幾天之內評論數量迅速達到了200萬條，其中大多充斥著唾棄與惡意。因為“斃掉大聖的節目”，他甚至背上了“史上最差一屆春晚導演”的稱號。

儘管事情隨後被澄清——春晚並沒有斃掉六小齡童的節目，春晚壓根沒邀請過六小齡童。是六小齡童在採訪中表示：“只要春晚需要我，我一定上。反正我年三十的時間全部騰出來了。”加之有大V直指此次輿論風暴不過是一場“綁架六小齡童老先生的公關炒作”，網民的憤怒才爆發了出來。

對於一些人而言，86版《西遊記》不過是一部經典電視劇，但對於更多人而言，這部電視劇更像是去而不返的童年載體。在厚重的“童年濾鏡”面前，我們錯把大聖等同於六小齡童。

86版《西遊記》背後的明爭暗鬥

呂逸濤沒有刪掉那條“萬民唾罵”的微博，也因此當六小齡童走下“聖壇”後，人們又將其翻出來轉發：“專程來道歉，是我們眼瞎了。”

一切都始於1986版的《西遊記》。實際上，六小齡童之所以能成為其中的大聖，實屬偶然。

章家是猴戲世家。早在導演楊潔為《西遊記》選角之前，章家就已經出了四代猴王，但當時最被寄予厚望的是六小齡童的二哥——小六齡童。然而天妒英才，小六齡童因白血病於16歲夭折，傳承多年的手藝眼看後繼無人，沉重的擔子一下子落在了年輕的六小齡童身上。

楊潔在後來的自傳《我的九九八十一難》中再回憶起來，表示當年的六小齡童“文靜，像個書生……模仿的動作是準確的，但比起他的父親差了點精氣神。”

耐不住老父親的軟磨硬泡，六小齡童最終得到了孫悟空的角色。在萬人空巷的《西遊記》播出後，他隨即名聲大噪。

86版西遊記電視劇如今仍被視為經典。（網絡圖）

或許是少年成名抵抗不了花團錦簇，又或者是少年心性本來如此，《西遊記》熱播之後，新加坡邀請師徒四人去演出，當時劇組正在排練新節目，於是幾人便請假偷偷去了。回來後，這種拋下劇團走穴的行為理所當然受到楊潔的批評。

批評招致了四人的不滿，楊潔隨後遭到主演們事實上的拋棄。為了擺脫這個在他們眼中已經多餘礙事的導演，他們甚至到早已對楊潔心懷不滿的臺長那裡告了一狀，臺長借這個由頭把原本的西遊記劇組解散，僅保留了師徒四人的“演出組”，楊潔從此被“踢”出劇組。

在去新加坡表演前的最後一刻，幾人之間的矛盾也達到了最高峰——除卻已經離開劇組的徐少華外，三個主演遊說演出團的其他演員不許再去導演家，甚至威脅誰敢去就不帶誰去新加坡。爭鬥的結果是，為導演鳴不平的主題曲作者許鏡清被開除出了演出團。

《敢問路在何方》的演唱者蔣大為也看不下去了。若干年後，他在一次採訪中透露，自己當時曾明確表示，“沒有楊潔導演，能有你們的今天嗎？”並說“你們不帶楊潔去，我也不去”。

在《我的九九八十一難》中，楊潔回憶當臺領導最後一次勸說她帶隊去新加坡時，她的回覆是：“我不去，今後就算上天堂下地獄都不會再和他們走到一起。”為此立誓十年不看《西遊記》，“看到就換臺”。

六小齡童錄製的悼念視頻。（網絡圖）

2017年，楊潔病逝於北京，六小齡童從遲重瑞 （第三個唐僧的扮演者）那裡得到消息，趕去參加了葬禮。

葬禮開始前，六小齡童錄製了一個視頻，一開始是感恩楊潔導演的提攜，隨後畫風一變，提到了下半年“中外合拍的電影《西遊記》即將正式開機”。

在哀思的場合宣傳電影顯然有些不妥，後來視頻隨著一批批黑歷史被翻了出來，這事又被斥為“靈堂賣片”。

楊潔的九九八十一難，終於止於此刻。

如今，在六小齡童、呂逸濤的微博下方，能看到不少類似“@六小齡童你學學遊老師”的ID。這個遊老師指的大概是老戲骨遊本昌。

再次將時間撥回到上世紀80年代，遊本昌飾演的濟公在一代人心目中恐怕有著不亞於大聖的地位。而今，80多歲的遊本昌依舊精神矍鑠。在一次參加郭德綱的節目時，郭德綱求教遊本昌：“我這麼胖，能演得好濟公嗎？”

遊本昌答道“在我之前，30年代的中國電影就有了濟公了，就是這麼胖。京劇界裡有一位著名的老師叫王瑤卿，他教出來的四大名旦梅荀程尚都是他學生，每個人都不一樣，這才是好老師。所以我就要教一個跟我不同的濟公，就照你（這麼胖）來演。”

“所以我說啊，菩薩是無相的。”老爺子樂呵呵地說道。

然而猴王有障。

2016年，六小齡童受邀參加哈佛名家講壇，提及出演《西遊記》的經歷時，他說道：“抱著一萬個觀眾心裡只能有一個孫悟空的信念去表演。”後來又在節目中公開表示：

上個世紀他成功了，那個年代可能幾億人心裡都只有一個大聖的形象，但後來越來越多的大聖出現，有《悟空傳》，有周星馳版本的《大話西遊》。

《大話西遊》惹惱了六小齡童這個自封的“孫悟空版權持有者”。2016年後，他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中對《大話西遊》與周星馳進行批評（雖然執意沒有點名道姓），說其“人妖不分、侮辱國粹”，並表示“編（劇）導演該向本國人民謝罪”。

六小齡童多次公開批評其他影視作品中的孫悟空形象。（網絡圖）

他故意用醜化滑稽的樣子，模仿《大話西遊》中的最後一幕——孫悟空雙手搭在金箍棒上，離開紫霞仙子與至尊寶擁吻的城牆。B站的剪刀手將數十次的模仿剪輯成視頻，讓看的人分不清這究竟是當年的齊天大聖，還是沽名釣譽的六耳獼猴。

不過要知道，為六小齡童老師所不齒的《大話西遊》電影，曾經也是一代人心中的神劇，但再神的電影也經不起《大話西遊》各種續集的消耗。孫悟空的名氣也是如此。

六小齡童演了一輩子神仙，但終究還是個凡人——代表著孫悟空經典形象的老藝術家呼籲國家立法，保護《西遊記》版權，他卻重新出版並刪改了《西遊記》的原著；說著“有些糟粕或者迷信的，我們就給它去掉，基本上保留吳承恩原著的精髓”，卻在封面印上了自己的形象；痛斥他人惡搞西遊文化，並起訴了一名剪輯鬼畜視頻的學生，自己卻代言了和《西遊記》本身沒什麼關係的手遊。

六小齡童代言多款西遊記主題的手機遊戲。（網絡圖）

在太過年輕的時候太過輝煌，代表著無數讚譽的“孫悟空”將六小齡童的戲路綁在了這個角色身上。如今他可能也有些老了，而“大聖”的殼子又太過安全、舒適，於是章金萊本人也躲在這個殼子下方，直到與其不可分割。

“孫悟空就是我演藝生涯的珠穆朗瑪峰。”2016年接受Vista看天下雜誌採訪時，他表示。彼時，他的手機殼是一隻咧著嘴的猴子。而他所住的CBD豪宅更是被他打造成一座猴山：猴子面具、猴子洗手液、猴子晾衣架、猴子毛巾掛件、猴子飲水機。牆上掛的一個鐘錶上是一隻憤怒的猴子豎著中指。

或許在他看來，猴子就是大聖，而大聖，只能是六小齡童。

同樣是童年回憶，《武林外傳》有一集頗為諷刺。名滿天下的京城食神到小小的同福客棧，路上提起他為先帝拍黃瓜、磨豆子的往事，身邊的侍童忍不住提醒他：“這您都說了三萬多遍了。”

故事的結局是，食神參透了菜刀的秘密——他先天味覺失靈，而同樣味覺失靈的先帝選擇包容他。老廚子決定留下那把菜刀，放下“食神”的輝煌過往，雲遊四方。

大聖還是那個大聖，大聖不是六小齡童。

參考資料來源：“才華有限青年”、觀察者網、新華網、Vista看天下雜誌、《我的九九八十一難》、《今夜有戲》、公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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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 春晚 西遊記 六小齡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