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師的背影:一生安頓,以此為憑

弘一法師的背影:一生安頓,以此為憑

《山海經》中記載了黃帝戰蚩尤的故事,說到他們的坐騎,黃帝所乘是應龍,渾身鱗甲,背生大翅,著實威猛。蚩尤的也不差,叫食鐵獸,聽著就很厲害,據說時常會闖入村民家中抱著鐵鍋舔食。

《山海經》中記載的很多異獸,在現實中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這個食鐵獸,今天基本已經確定了身份,一定會驚掉你的下巴——便是我們的國寶,憨態可掬、呆萌呆萌的大熊貓。因為大熊貓就有舔鐵鍋的習性,而且各方面特徵都與古籍中對食鐵獸的描述十分符合,比如《神異經》就載:“南方有獸,名曰齧鐵,似熊、小頭、痺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骨。”戰神蚩尤的坐騎是大熊貓,想象一下這個畫面,也真是夠拉風的。

弘一法師的背影:一生安頓,以此為憑

說這個,不是為了獵奇,也不只是覺得好玩,而是這是一個寓言,一個象——黃帝是仁君聖王,他的坐騎是兇猛的應龍;蚩尤是勇力戰神,他的坐騎則是溫和的熊貓。這明明白白告訴我們的,不就是陰陽互補的原理嗎?

所謂陰陽互補,就是說陰陽需要達成一種平衡,這種平衡即是一切成就和圓滿的本質屬性,沒有這種平衡即沒有一切成就和圓滿,因為意味著不穩定和變動。當然,都是相對的。而要實現這種平衡,就要補足陰陽所虧的一面。要知道自己所虧的一面,則就要明瞭自己具備和顯著的一面。比如中醫裡的滋陰,陰虛之人往往熱盛火旺,不論身體還是精神;再如補陽,陽虛之人往往多冷,同樣不論身體還是精神;一個人對此可能表現出某種複雜性,但也還是這種陰陽平衡的複雜性。一個陰陽平衡,一個陰陽互觀,就是陰陽互補法則的兩大原理。

明白這點,不論是身體保養、精神成長還是實際做事,就都能有的放矢,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應該如何補全、解決和提升。陰陽大家都會分別,原理也已經說了,具體怎麼用就不多說了,靠自己也需要練習。

我們要注意陰陽互補的這個“補”字,人們總說滋補、補養,一切的補,便都是來自這陰陽之互;要實現各方面的補,就一定要領會和把握這陰陽之互。具體方面是如此,我們整個的人、整個的人生,也同樣如此,這是我真正想說的東西。

我想到了弘一法師李叔同。有人總結弘一法師的一生:“前半生風流才子,後半生一代高僧”、“半生繁華,半生空門”,確實貼切。

他生於富貴之家,自幼便極聰敏,成年後博學多識,性情瀟灑不羈、風流多情,才華冠絕當世,“二十文章驚海內”,出入繁華名利場如魚得水、遊刃有餘,有著多方面而卓越的藝術成就,以擅書法、工詩詞、通丹青、達音律、精金石、善演藝而盛名於世。成立中國第一個話劇社的是他,第一個將油畫和鋼琴引入中國的是他,在中國最早進行裸體寫生教學的是他,創辦中國第一本音樂期刊的是他……他的那曲《送別》,至今又在打動和安撫著多少人。百年文化史,他是公認的通才和奇才,以及大先驅。林語堂說:“李叔同是我們時代裡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張愛玲講:“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牆的外面,我是如此地謙卑。”

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卻在38歲這一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突然遁入空門,跑到杭州虎跑寺落髮為僧,從李叔同變成了弘一法師,再未回頭。之後半生苦行,終成一代高僧,為律宗十一祖。人們對弘一法師是容易念念不忘的,因為他身上那種巨大的張力,人生兩極間的張力,也是繁華和平淡間的張力,所謂“絢爛至極,歸於平淡”,無異於賈寶玉最後眼前的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這種感應,誘引出的便是人們本有的佛性。他的一生,其實才是對世人最大、最珍貴的開示。

弘一法師的背影:一生安頓,以此為憑

而人們對弘一法師為什麼要出家,也一定是不解的,這也是一個謎。很多解釋都是猜測,或者用精神的成長簡單帶過。其實用陰陽互補的道理觀照,就是自然而然、不言自明的——他的精神已經足夠舒展,他的人生已經閱盡繁華,可他的心靈依舊不得安頓。換句話說,就是陽太過,陰不足。所以他必然要去完成安頓此心的宿命,所以他必然要去補足他的陰,所以他遁入了空門,從有入無。最終他也是因此完成了他生命的閉環,達成了他陰陽的平衡,實現了他一生的成就和圓滿。

如果這還不夠有說服力,那麼還有一個比他出家更大的謎——他為什麼選擇的是律宗。“律”即戒律,乃“以戒為師”,以守戒為法門、以傳戒為使命的宗派。像李叔同這樣的風流才子,若是出家其實不算太奇怪,如果選擇的是禪宗,那甚至是相得益彰的。而他偏偏選擇的是性格氣質截然相反的律宗,這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謎底,則還是同樣的道理,他這是放得太開,需要收;破得太大,需要立;出得太遠,需要歸。已經沒什麼可懷疑的了。

所以弘一法師真正皈依的,是“戒”。弘一法師的戒,其實是生命之戒,而絕非只是那些瑣碎之事上的。弘一法師正是憑著這生命之戒,完成了他生命的圓滿和安頓。這戒的實質,則正是陰陽互補之中,你所居處,所面對的你所虧處。而我們每個人,何嘗不需要這樣一個生命之戒?何嘗不需要靠著這生命之戒,來完成自己生命的安頓和圓滿?你的生命之戒是什麼?看清你整個生命之所居處,看向你整個生命之所虧處。

拿我自己的苦處作個例子吧——上面我講的,不是道理,而是我的感同身受。我也是李叔同這類的人,雖沒有他的才華,可那種太放而收不住、太破而立不起、太敏銳而安不下,卻是一樣的。而我最近的領悟,也正是我需要的是“行”,行對我本身就是法門,能行就是前進,能行下來就是大長進,能行下去就是贏。至於法門是否好,是否高明,是否究竟,全不重要,全不必管。實際上,像我這樣的人,需要的恰恰是最笨的法子,老老實實守心,或者老老實實唸佛。就像弘一法師選擇了戒,或許這也是我最終的歸宿。這最簡單的行,不是這樣太過敏捷的人,是不知道其中難處的,連常人很容易做到的,自己也可能要下很大工夫,因為心思實在太活。這是我另一個遠不如弘一法師的地方,破立全都不如。諸位缺著什麼、要補什麼,還須自看。

老子言:“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這句話,很多人都不解,這天之道和人之道的不同,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要人道合於天道麼,為什麼講個不然?老子這是承認人之道,還是反諷人之道?如今便可以說:天之道,終是要損有餘以補不足的,天道無極,無所謂損,這個損實際就是落在局部的補,正是陰陽平衡的要求、陰陽互補的體現。天道無極而人道有極,所以只能損不足以奉有餘,但這只是在事上,等於我們平常說的揚長避短,發揮和凸顯自己的長處,避開自己的短處,人的天賦和精力終歸有限,不能不如此,這是老子承認人之道的一面。可同時也是在反諷,這是從心性上講,從這裡看終究只有天之道,心終究要合於天之道,也就是實現陰陽平衡,養出未發之中。凡夫這裡是不足的,卻不知回頭涵養而更加向外馳求,這就是損不足以奉有餘。說到底,老子告訴我們的,也還是要有個生命之戒。

戒,或許不是你的依憑。但生命之戒,一定是。

回到黃帝和蚩尤的坐騎,寓言和意象背後,就是他們的生命之戒。我們的生命之戒,也同樣是我們一生長跑的坐騎。跑得穩不穩,遠不遠,開不開心,全靠這坐騎。

所以神佛皆有坐騎。而芸芸眾生,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