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烏:民俗文化“禁忌”之背後,也許存在另一種信仰

第一次去日本時,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滿大街亂飛的烏鴉了,無論在城市還是郊野,總能聽到它們那極為囂張的啼叫,還得留防著隨時可能光顧你頭頂的糞便,實在是不堪其擾!

神烏:民俗文化“禁忌”之背後,也許存在另一種信仰

我當時倍感疑惑,在中國如此不受待見的烏鴉怎麼漂洋過海到了日本,就搖身一變,成為“天降神鳥”了呢?

待我查閱了一大堆資料後才恍然大悟,原來,烏鴉在我國也曾享受過無數人的信奉與崇拜,是高高在上的“神鳥”,直至後來跌下神壇,變成人人喊打的對象,實際上是經歷了一段相當複雜而漫長的演變過程。

套用班尼女士的一句話就是:每一種為人所厭棄的事物背後,許也存在過一種信仰

一、“金烏”文化

“烏鴉”最著名的神性物象,可能要數《山海經》中的“金烏”了。

神烏:民俗文化“禁忌”之背後,也許存在另一種信仰

在遠古神話中,烏鴉與太陽為一母同胞,兩者總是形影不離,故而,太陽又被稱作“金烏”或者“陽烏”。

在距今5000-7000年的仰韶文化彩陶上,也能發現“金烏負日”的圖案,學者據此分析,金烏的崇拜,可能源於太陽與鳥崇拜的兩種文化融合,再結合太陽黑子等天象,烏鴉與太陽就被等同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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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民族的神話傳說中,同樣也存在類似的烏鴉崇拜,從中我們似乎可窺探到遠古社會烏鴉備受推崇的緣由。

據傳,上古時期,一些少數民族的先知能通曉烏鴉的語言,經過烏鴉的轉述,提前獲知老虎等猛獸的行蹤,因此,在烏鴉的通風報信下,人們在狩獵時總能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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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他們認為,烏鴉也不是一開始就黑不溜秋的,洪荒時代,為了幫助人類求得火種,烏鴉飛到天上與天神溝通,未曾想,天神不僅拒絕了烏鴉的請求,還派人把它痛打了一頓,在慌亂逃竄之中,烏鴉掉到了鍋底,這才染了一身黑,最後還是神女於心不忍,悄悄告訴了烏鴉鑽木取火之法,人類自此才有了火。

烏鴉的嗅覺比獵犬還要靈敏,如果出現成群渡鴉之地,其附近一般存在大量腐肉,這很有可能就是遠古人類尋找食物的重要方法之一,烏鴉的這一特殊本領,在先民的眼中,逐漸被視作可與天意相通,從而具有了“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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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與飽是人類生存最基本的條件,烏鴉為人們獲取食物指引方向,太陽為人們帶來溫暖,所以,烏鴉與太陽並肩,成為了人類崇拜的對象;

同時,太陽東昇西落這一日復一日的行為,人們無法解釋,就猜測可能存在某種會飛的動物在運載它,“金烏載日”的傳說由此而來。

二、意識的分流

不過,隨著人們見識的增長,在春秋戰國時期,遠古神話漸漸式微,烏鴉的神聖地位開始受到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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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在《天問》中提出:所謂后羿射日,其真正射中的應該是烏鴉吧?

在《涉江》中,屈原直接把烏鴉視為“惡俗之鳥”。

漢代三足金烏的出現,也可成為一個例證。

早在6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烏鴉與太陽已經成為原始信仰的一部分,可是直到漢朝,三足金烏的形象與記載卻突然大量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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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如此?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類改造自然的力量愈加強大,不再需要依靠烏鴉來尋找腐食,所以,這隻遠古的神鳥重新迴歸平凡,但自然界中仍存在大量人類無法解釋的想象,為了尋找新的解釋,人們只好對神話傳說進行再創造,這時流行起來的陰陽數術學恰好為其提供了理論支持:

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三”這個數字在古人眼裡充滿了神秘的力量,於是,象徵“陽”的金烏就被畫蛇添足般賦予了三足。

自此以後,烏的象徵意義也開始出現明顯的分流。

三、祥瑞與孝鳥

董仲舒的眼裡,赤烏是祥瑞的代表,他在《春秋繁露》中曾說:周朝即將大興之時,就有赤烏嘴銜谷種降於屋頂,武王與諸侯見之大喜,而果然後兵不血刃,打敗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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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玄在註釋《詩經》裡的“莫黑匪烏”時,卻認為烏鴉就是惡的代表,暗喻群臣的惡行;更甚者,到了宋朝,朱熹直接解讀其為“烏鴉是不祥之兆,暗示國之將亂也”。

烏鴉的神性在漢以後雖然逐漸消失,不過,由於儒家文化的興起,在“

孝悌”等觀念的影響下,“烏鴉反哺”的生理特性被人為地賦予了“孝”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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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林烏,反哺為子”的思想不斷深入人心,江浙一帶還出現了慈烏銜土幫助孝子葬父的感人故事,後來,人們還把故事發生地稱為“烏傷”,這也就是後來的義烏。

可以說,

最晚到隋唐,烏鴉作為“祥瑞”或者“孝鳥”的象徵仍是主流,在唐詩中,可找到很多案例:

比如,李白《扶風豪士歌》裡有:

東方日出啼早鴉,城門人開掃落花。梧桐楊柳拂金井,來醉扶風豪士家。

杜甫《西山》有詩云:

今朝烏鵲喜,欲報凱歌歸。

李商隱的《賦得雞》也有:

可要五更驚曉夢,不辭風雪為陽烏。

但同時,“烏鴉為惡”的觀念也在不斷髮展壯大,《酉陽雜俎》就有“烏鳴地上無好聲”的說法。

四、烏鴉的吉與兇

到了宋朝,尤其是南宋,“烏啼為兇”之說開始占主導地位,而這,很可能與宋都南遷,政治、經濟與文化中心南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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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宋的很多文學作品,如《容齋續筆》、《信烏賦》裡都明確記載了南北文化中,烏鴉的差異:南方人喜鵲厭烏,視烏啼為凶兆,必驅逐之,而北方人恰恰相反,喜烏而惡鵲

宋元以後,中國的文化、經濟中心已南方為主,受其影響,烏鴉的地位當然也就一降再降。

深究烏鴉地位變換之原因,除了南北文化差異以外,我認為還有以下幾種因素的影響:

其一、烏鴉喜腐食。因此,烏鴉逐漸與“死亡”、“屍體”等不祥的字眼等同起來,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文化意識,變成不吉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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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黑色之文化內涵的流變。黑色在先秦時期,一直是尊貴的象徵,秦漢也沿襲了以黑為正朔服色的傳統;宋以後,黑色在民間變成了“幽冥”與“陰暗”的不祥之色,烏鴉通體為黑,故而,連帶著不為人所喜。

其三、利益關係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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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前面提及的,隨著農業社會的不斷髮展,人們不再需要依靠烏鴉尋找食物,並且,除了腐肉以外,烏鴉也喜歡偷吃果實、穀物,這在以食為天的百姓眼中是最不能容忍的,在收穫之季,總能看到村中老幼用石塊、彈弓驅逐撲打烏鴉的景象,因此,在人們心中,烏鴉從“有益”變成了“有害”。

然而,無論是“神聖”,還是“不祥”,烏鴉其實一直未曾改變,變的不過是人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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