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縣老家的冬瓜白了

圖:紅豔

老家豐縣到了霜降節氣,初霜還不曾降臨人間,但“初霜殺百草”的蓄謀已經醞釀。此時,冬瓜白了,適合嚐鮮了。

冬瓜,老家最皮實的蔬菜,比南瓜、茄子、辣椒、韭菜、葫蘆生命力還強勁。老家幾乎沒有點埯下種的,村莊、田野都有冬瓜苗萌發。春夏之交 ,驟雨初歇,或者細雨濛濛,是移栽冬瓜苗的佳節。房前屋後,溝邊路沿,只要有一小塊空地,就掏一個埯,栽上一株冬瓜苗。澆水也行,不澆亦能成活。

豐縣老家的冬瓜白了

半個夏天過去了,才想起來,那幾株隨便移栽的冬瓜苗:黃綠的葉子,瘦瘦的藤蔓,像一個氣息奄奄的病人。沒有關係,搶救來得及。圍著冬瓜根挖半圈土坑,裝一筐豬糞(乾鮮均可)倒進土坑裡,澆幾桶水,填平土。不出三日,冬瓜藤就發威了,先是藤梢一改病容,綠油油的;再是藤蔓舊貌變新顏,褪去老態,換上綠色的新裝……

冬瓜,屬於葫蘆科冬瓜屬,原產於中國和東印度,秦漢期間,我國就有栽培記錄。冬瓜的莖和葉,都長粗硬毛和長柔毛,不受食草動物青睞,連病蟲害也很少生,最適合農家散養。

秋風一吹,一大片精神抖擻的冬瓜藤葉,開出了金黃色的花朵,比南瓜花花朵小,而且單薄瘦小,沒有哪家農家掐了,作為食材。結了妞的冬瓜,一般睡在冬瓜秧裡,也有立在溝坡上的。

老家的冬瓜,成熟後,生出硬毛和白霜,個頭很大,幾十斤重的不稀罕,品種應該屬於“白殼大冬瓜”。不成熟,是青綠色的,肉軟膩,不好吃,燒冬瓜湯只能是差強人意了。

初霜,對冬瓜幾乎沒有影響,老家人一般也懶得問它,除非冬瓜結滿了白霜,農家要作為蔬菜食用了。酷霜一般在寒潮過後的第二天早上發難,雖然碧空如洗,幾乎沒有風聲,但乾冷的空氣會凍疼鼻子尖,呼出的空氣也成為了煙霧。

冬瓜葉全部凋零了,碩大的白色冬瓜,像退潮的礁石,都顯露出來。房前屋後,溝邊路沿,簡直如靜止的羔羊群。農家此時,還沒有功夫搭理它們。拾棉花,刨紅薯,晾曬溼玉米,收穫綠豆、紅小豆,打粉面子(紅薯澱粉)……

豐縣老家的冬瓜白了

直到彤雲密佈,大雪欲來,農家才開始懶洋洋地往家收穫冬瓜、白菜、蘿蔔。平車後邊用白蠟條編織的笆籬擋住,壯勞力就開始往平車廂碼放碩大的白殼冬瓜了。沉甸甸的重量,壓出父輩們滿面的笑容,那是幸福的微笑,發自心底的。

白殼大冬瓜,皮厚肉實,不易腐爛,易於貯藏;不像蘿蔔、紅薯、白菜,需要窖藏,只要把冬瓜堆在屋角就行。

父母在世時,最擅長做冬瓜菜餚,尤其以“冬瓜小雞”、“冬瓜湯、菜”、“冬瓜下臭豆子”拿手。我那一點廚藝,大部分是在那時候,打下的基礎。

冬瓜小雞,比南瓜小雞還要可口。冬瓜需要切成稍微厚一點的塊狀,撒上鹽,攪拌、抓,務必使食鹽進入冬瓜塊裡。面煎雞(老家叫做麵糊子雞。)煎成兩面金黃,盛出來後,稍微煎炒一下冬瓜(需要淘洗,去掉鹽分,不然齁人。),燒開鍋,就把面煎雞碼放在上面。再把鍋燒出來元氣,就做好了。

冬瓜入味了(鹹味),而且受到面煎雞塊的浸染、薰陶,具有醇香的肉味,吃到嘴裡的醇美感覺,只能意會,不能言傳!都說山珍海味,味道絕佳,那麼家養的斤把小笨雞,近似野生的冬瓜,已經接近野生的食材了!據說,海參、鮑魚,猴頭、燕窩,需要笨老母雞湯燉煮煨浸,才能好吃,那麼小笨雞是老母雞的前身,味道當然正宗了。你來嘗一嘗吧,準保你拍案叫絕!

燒冬瓜湯是老爸的強項。冬瓜愈老愈好,肉質緊實,適合切薄片,撒少許鹽醃漬,淘洗後入油鍋稍微煸炒,加水、粉絲頭、野生蘑菇絲(冬瓜成熟時,田野裡野蘑菇很多。)。燒開後,甩雞蛋穗,紅薯澱粉勾芡,濃稠、爽滑、時鮮的冬瓜湯,至今忘不了。

早年,老家貧窮,辦喜事興麵糊子席。酥菜、團丸子、豆腐、農家常見蔬菜,都上得席面;肉類以雞肉、豬肉居多。若是冬季辦席,冬瓜豬肉是少不了的。鄉村廚師,燒一大鍋加醋的鹹湯,把酥菜下里邊一小會,就拿起大銅勺子,先舀出酥菜,再往白碗里加湯。

豐縣老家的冬瓜白了

等托盤裡的湯菜碗裝滿了,端托盤的就端走上桌。先吃飄在湯上面的酥菜,再喝菜碗裡酸溜噴香的湯汁,額頭上的汗馬上就浸了出來。等所有的酥菜、丸子湯菜碗上完,冬瓜豬肉大碗就上來了。鄉村廚師都會炒糖色,冬瓜和豬肉同燉,都染上了紅亮的色彩,盛在同一個大海碗裡,分不出彼此,搛到嘴裡才分清滋味:大塊的豬肉醇香,大塊的冬瓜片也香糯……

一陣風捲殘雲,冬瓜和肉片一掃而空,只剩下濃稠的湯汁了。食客們意猶未盡,把筋道的熱饅頭掰成小塊,用筷子搛著,蘸著湯汁吃,也很快意。

春節過後,下了正月十五,年飯都吃完了,剩下了青黃不接的難捱時段。能喝得上紅薯糊塗,已經不錯了,但味覺嗷嗷待哺啊!做臭豆子!農家年前年後,一般做兩茬臭豆子,初冬一次,立春一次。

初冬的神聖感不強,畢竟有越冬菜頂著:胡蘿蔔、辣蘿蔔、土豆、大白菜、苤藍、辣菜、大蔥、雪裡蕻……出了正月,諸菜告罄,此時做出的臭豆子,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農家生活,講究細水長流,不允許一頓海吃,三餐不繼。捂了一罈臭豆子,那是整個青黃不接的舌尖上的希望,一頓只允許吃一碗。臭豆子畢竟有限,但可以往臭罈子裡續東西,類似汪曾祺先生所寫的《五味》中的片段:除豆腐乾外,麵筋、百葉(千張)皆可臭。蔬菜裡的萵苣、冬瓜、豇豆皆可臭。

冬筍的老根咬不動,切下來隨手就扔進臭罈子裡。——我們那裡很多人家都有個臭罈子,一罈子"臭滷"。醃芥菜擠下的汁放幾天即成"臭滷"。

臭豆子水,腐蝕性很大。豆腐、豆腐皮、蘿蔔塊,均能蝕出不錯的滋味。當時豆製品屬於奢侈品,一般家庭不能常吃;蘿蔔塊硬實,硬心蝕不透,口感不太好;再說,到了初春,蘿蔔心也糠了,不好吃。於是,冬瓜閃亮登場。

豐縣老家的冬瓜白了

並不是所有的大冬瓜都能熬過冬天的。春天要把冬瓜片下在臭豆子裡了,一抱在屋角蹲了一個冬季的冬瓜,慘了,肉面了,而皮還掛著霜,好好地。輕輕把瞎了(腐爛)的冬瓜移到容器了,搬出去,扔在閒地裡——這裡,就是春夏之交移栽冬瓜苗的苗圃!

大冬瓜削去皮,切成較薄的大片狀,稍微煞(醃漬)去水,入溫涼的開水裡浸泡、瀝乾,就能入臭豆子罈子裡了。頂多一兩天,冬瓜已經蝕面入味了。

舀出來一盤,臭豆子、濃稠的湯汁,瑩白的冬瓜片,澆上幾滴芝麻油。特別是近乎透明的冬瓜片,軟糯甘香(比臭豆腐的臭香,更醇美,更易於讓人接受。),是舌尖上最難忘的美味!

或許一些人,不能接受這種屬於農家特有的滋味,本來不足為怪。身處環境不同,自然飲食文化有異,正是所謂“我之蜜糖,你之砒霜”。

據說,風靡日本的納豆,前身就是我國北方的醬黃豆半成品,說白了就是咱們老家做臭豆子(醬豆)的工藝——煮熟黃豆,燜捂發酵,直接曬乾,就是醬豆子;加入熬製的材料水,就能做出來臭豆子。

這一點,類似“醋酒同源”的道理。杜康造酒,杼娃為醋。《禮記.禮運》載:以烹以炙以為醴酪。醴者,甜酒也;酪就是醋。杼娃本身就是造酒的門裡出身,造出來醋,就不足為奇了,因為他是杜康的兒子。

豐縣老家的冬瓜白了

我們生活在鄉間的六零後,大多有吃臭豆子、吃冬瓜的經歷,自然有這方面的情節。而今,又到了冬瓜發白的季節,自然念念不忘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