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名著:陳忠實《拜見朱䴉》

散文名著:陳忠實《拜見朱䴉》

拜見朱䴉

朱䴉在中國,也只是在陝西洋縣一地有。洋縣在秦嶺南麓,漢江邊上,有平坦的壩子,有曲線優美舒展溫柔的緩坡,有重疊起伏一襲秀氣的丘陵,有挺拔偉岸瀰漫著原始森林氣息的秦嶺群峰,有如畫如詩的田疇和稻地,更有性情溫和天性怡然的鄉民……在世界各地的朱䴉相繼滅絕(日本僅餘一隻失去繁育能力的老鳥)的現今,洋縣卻存留住了這種鳥兒。

想到今天就可以看到朱䴉,竟有拜謁的激動和忐忑。這種心態源自既久的關於朱䴉的傳聞的神秘。90年代初,第一次從報刊上看到在陝西洋縣發現朱䴉的消息,看到了這種前所未聞的稀世珍禽的倩影,儘管報紙上照片的印刷質量極差,然而這鳥兒的仙姿麗影依然顯現,留下來一個夢幻麗人的記憶。那時候,同時就滋生了想一睹其風姿的慾望,整整十年了,曾經有過下漢中途經洋縣的行程,卻沒有機緣去攀見,慾望便滯積在心裡,愈久愈強烈。

十年裡,有關朱䴉的印象不斷地加深著。朱䴉在南美的叢林裡已經消失了,不再重現。朱䴉在日本僅存一隻,也到了年邁色衰失掉繁殖本能的奄奄狀態,絕滅是註定了的。日本國民為這種鳥兒即將面臨的滅絕,幾乎舉國哀怨,且有自省,他們的許多東西都趨世界前列,而一個小鳥的保護卻屢遭失挫,以至眼巴巴看著它絕世而去。朱䴉被日本人視為國鳥,有某種悠長的情結。據說日本人通過幾種途徑渴求得到中國朱䴉,以彌補國人心裡那份永久的遺憾和虧欠,直到天皇訪華向國家領導人提出這種願望,於是就有一對名為“友友”和“洋洋”的朱䴉從洋縣起程東渡日本,一路專車監護,經西安,舉行隆重的贈送儀式,然後直飛東鄰島國,使人想起那位出塞的漢家女王昭君。

我在電視上看到過有關朱䴉的專題片,一襲嫩白,柔若無骨,在稻田裡躑躅是優雅的,起飛的動作是優雅的,掠過一畦畦稻田和一座座小丘飛行在天空是優雅的,重新落在田埂或樹枝上的動作也是一份優雅。這個鳥兒生就的仙風神韻,入得人眼就是一股清麗,拂人心垢。頭頂一抹丹紅,長長的紫黑的喙的尖頭竟然是紅色,兩條細長的腿紅色惹眼,白色的翅膀的內裡卻是紅色的,像是白麵紅裡的被子,通體嫩白中點綴著這幾點丹朱,憑想象儘可以勾勒它的美妙了。

憑著積久的印象和願望,在即將見到朱䴉的真身時,就有了某種拜謁至仙的感覺。我在朱䴉救護基地看見的朱䴉是籠養的,未免遺憾,它們無法飛翔起來,只能在人工搭設的木架上棲息,在籠子固定的沙地上蹣跚,在人和鳥共同築成的巢窩產卵孵卵。四月正是朱䴉的繁殖期,不能驚擾。據說受了驚擾的雌鳥激素會受影響,減少產卵數量,我就甘願遠遠地站著。

另外的遺憾還是因為時月。處於繁育期的朱䴉,羽毛竟然神奇地變換了,變幻出一身的灰色,據專家說這是鳥兒為了保護自己以迷惑天敵的生理性轉換。白色的羽毛已經變成灰色,從頭到尾,那灰色也有深和淺的不同層次,深灰淺灰和灰白色,像是野戰將士的迷彩服。這種羽毛在季節中的變化,最初連專業人員也發生過錯覺,以為在山野裡又發現了朱䴉的“新新人類”,後來才知鬧了笑話,仍然是朱䴉,灰色的朱䴉是白色的朱䴉適應生存發展的一種色變。

灰色的朱䴉頭頂上耀眼的丹紅暗淡了,長喙尖頭的紅色也變成鐵紅了,長腿的紅色也收斂了豔麗,只有翅膀內裡的紅色還依舊鮮亮。為了繁育後代,為了繁育期臥巢和不能遠行的安全,這鳥兒一身素裝,把天生麗質隱蔽起來,像最愛美的少婦在月子裡的不修邊幅和甘願的邋遢。對我來說,遺憾雖然有,畢竟見到了真實的朱䴉,優雅依舊,神韻依然,囚在籠子裡的棲臥和蹣跚,依然不失其仙風神韻的優雅。

我還是想看到純如白雪公主的朱䴉,還是渴望觀賞朱䴉在稻田和緩坡地帶飛翔在藍天白雲下的仙風神韻。需等到秋天或冬天,朱䴉的幼鳥也能遨翔天空時,哺育和監護後代的使命宣告完成,就逐漸變換出嫩白的羽毛和幾點惹眼的丹紅,就可以看到掠過水田和綠樹的仙姿神韻了。

留下遺憾,也留下依戀和嚮往,待秋後滿山紅葉時,再到洋縣朱䴉聚居的山野來,再做禮拜。

(選自《陳忠實散文精選集》,有刪改)

作品簡介

散文名著:陳忠實《拜見朱䴉》

《陳忠實散文精選集》是作家陳忠實的散文精選集,都是描寫陝北黃土高原上的人們的生活、愛情的。可能沒有任何一片土地能像八百里秦川、關中平原能有如此厚重的歷史積澱和如此深邃的文化傳承。長期生活於斯、熟稔於斯的陳忠實,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也是描寫八百里秦川的文學鉅著《白鹿原》作者。他對這片土地的歷史沿革、人文景觀、鄉土風物、雅俗美風,以閒話桑麻的方式梳理描繪娓娓道來,更能使讀者徜徉於關中大地,感受其厚重而獨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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