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類主義時代的到來


後人類主義時代的到來


近年來,基因編輯技術為人類世界帶來了極大影響。2015年,《科學》把“年度突破”頒發給了橫空出世的基因編輯器CRISPR-Cas9系統;2016年,中國科學家將經基因編輯的體細胞注入患者體內,標誌著CRISPR-Cas9系統的首個人體應用。然而,每一項革命性技術背後,都有著倫理與監管的風險。因此,科學家們一直默守著“不對人類的生殖細胞進行編輯”這條底線,避免踏入禁區。

為什麼要死守這條底線呢?因為,只有生殖細胞(即精子和卵子形成受精卵)才能傳到後代,發生在體細胞的基因突變不能傳給後代。舉例說明,棕色獼猴的自然種群中出現了白色的獼猴,動物皮毛的顏色呈現大範圍的性狀表現,只有可能是生殖細胞發生了突變,才可能全身的毛都表現為白色,又因為是生殖細胞突變,所以該性狀可以遺傳;如果是體細胞突變,則頂多也只是部分的毛變為白色,而不是全身,且不可能發生遺傳。為什麼科學家不敢輕易突破編輯生殖細胞的禁區?因為生殖細胞的分裂很活躍,而且還是有基因拆分,比體細胞分裂步驟多,週期短,可以說生殖細胞基因突變頻率是很高的,具有許多不可控性。


後人類主義時代的到來


人們躍躍欲試要在原生基因組上打造更大的奇蹟,不再相信DNA等同於命運。記得美劇《生活大爆炸》的片頭,畫面從草履蟲開始緩慢加速,到了近代讓人目不暇接,進入電子社會後則快得看不清影像。當代人類已發生了太多太多的改變,從性別,到身體,到基因,我們都在動手動腳去介入改變。當原生基因組無法滿足人類的改造需求,我們還有CRISPR-Cas9基因編輯這件終極武器。父母通過試管嬰兒來篩選“優質”胚胎,女性通過激素療法來自定義產卵週期,眼疾者用人工晶體植入設備改善視力,帕金森病人選擇用大腦植入物——所謂“腦起搏器”——來控制自己的症狀,此外還有針對聾盲人士的人造視網膜和人工耳蝸,至今全球已有數百人選擇將射頻識別(RFID)設備潛入身體,藉此實現魔法般地非觸控開關操作……未來似乎已不可阻擋。美國國防高等研究計劃(DARPA)正在資助腦芯片研究,旨在幫助老年痴呆症和中風患者恢復記憶。在匹茲堡大學開展的一個人機交互項目中,操作者通過腦信號控制機械臂,甚至能接受機械手掌的觸感反饋。美國伊利諾伊大學的團隊正在研發一種用絲綢做的腦機接口:絲綢可以捲起來,再被相對無創的植入人腦之中。此外,還有紋身一樣的電極陣列和通過針管被注射進腦內的神經網。作為第一批敢於嘗試的電子人,這些身體極客(也被稱之為“生物駭客”)覺得身體改造行為可以提供更多可玩性,滿足人類對於自身可能性無限延展的旺盛好奇心。


後人類主義時代的到來


Facebook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認為20年內就能實現腦機交流的巨大進步,特斯拉汽車CEO馬斯克則認為這一時間可能只有8到10年,他的工作室已經完成了第一臺人機接口,如果說人機接口可以成立的話,“上傳大腦”就已經進入到實驗性實施的階段了。我看到他新近公佈的Neuralink項目官網上,只有一句簡單卻意味深長的話:Neuralink提供高帶寬和安全的腦機界面。未來當腦機接口普及,我們目前所有的社會生活模式都將被顛覆。可以說,人類已來到了自身發展的重大拐點,也可能是衝入了一條幽暗隧道,根本不知長度和去向。技術大爆炸的時代,我們是更解放了?還是恰恰相反?我們獲得了自由,還是喪失了權利?在人類歷史進化的全部複雜性上,目前還很難回答。

“我們正同時迎來現代文明衝頂(數碼轉型與生物學革命)和文明見頂(能源危機和環境災難)相遇的時刻,越來越多的人未來可能會成為棄民。”我的北大老師戴錦華教授對這一輪野心和科技的狂飆,充滿了擔憂和質詢,她說:“我們正在經歷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大的變化。這個變化由互聯網、而最近由移動通訊平臺所標識,我們把它稱為文明的數碼轉型。如果聯繫這一輪技術革命的另一個面向——生物學革命,在我的認知當中,它對於人類社會的衝擊和改造程度甚至超過了工業革命……把我們帶到了一個文明衝頂的狀態。”“人類確實在把我們這一期的文明推向輝煌璀璨的地方,推向最高峰,但是恐怕這個過程中包涵了人類的自我抹除。”其實,目前的人工智能早已通過了圖靈測試,生殖細胞基因編輯也已經打開了禁區,科學和技術的進一步發展是否會製造出“新危機的可能性”,這也是以霍金為代表的很多科學家所深深憂慮的。

在2010年出版的名為《什麼是後人類主義》(What is Posthumanism?)的著作中,卡里·伍爾夫(Cary Wolfe)提出了“後人類主義”這個術語,並引述了福柯《詞與物》的最後一段話作為說明:“人是近期的發明,並且正接近其終點……人將被抹去,如同大海邊沙地上的一張臉。”什麼是“後人類主義”?科學研究與新興技術——從人工智能、生物基因技術到有機體與無機體的結合——都從改造與征服自然,轉向試圖重新書寫“人類”本身。基因組變成了可開放編撰的數據集,死亡被視作可被征服的疾病,賦予人類“天選感”的“意識”被作為一種機器形態(更高維度的算法)加以討論。後人類之後,會發生什麼?也許科技帶來的完美,使人生、命運這些傳統概念失效了,人也將因此喪失深度,淪為一個存在於幕後的、可以隨意改變自己屬性的、無比單薄毫無內涵的主體。


後人類主義時代的到來


即使可以植入芯片瞬間英語八級又怎麼樣?即使可以基因編輯出生就帥裂蒼穹又怎麼樣?即使可以分子靶向治療生物打印更換器官延緩壽命到120歲又怎麼樣?我寧願選擇留在屬於我自己的年代。我不想改變,我想堅持。我想活得變得比較真實、踏實,我的思考本身有一個以人為世界尺度的堅實依託。什麼是人文主義?就是以人為本。可是,今天在全球範圍內,人文學科正在衰落,人文學者正在被邊緣化。面對時代的劇變,甚至可以說是這一期人類文明的倒計時,人文話語的失落或失效,不是說人文學者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而是從 20 世紀開始,我們已經落伍了。多少人文學者在這輪新技術革命面前,表現得麻木、遲鈍、能力不足,甚至在不思進取、閉目塞聽之下,還充滿了自矜自戀、妄自尊大。當代的人文學者,如何重新向“何為人類”發問,直面和質詢與後人類主義相對應的那些變化、那些社會事實和文化事實,如何以自由、開放、理性、批判的姿態,對人類面臨的各種問題作出嚴肅回應?如何保持某種距離感與純粹性,堅守和預警在人類文明進步的前沿陣地?

我明白,當今席捲全球的科技、經濟、政治、智力和倫理道德的革新,都是出自於人類的選擇。在決策中,人是最為關鍵的因素,但是人類往往最不瞭解的就是人類自己。到底什麼是更永恆,更強大的?今天的人類需要認真、平靜的重新思考那些已經變得生疏,但卻是最基本且重要的問題——什麼是需要崇尚和追求的?什麼是真正的力量?人類共同遵守的底線在哪裡?不同教義、族群共存和相互尊重的原點在哪裡?這,不是抽象的玄奧的學者式的命題,而是與每一個人活著相關聯的、最基本的事情。

地球,五億一千萬平方公里;人類,七十億四千萬。當我們凝視世界時,世界也凝視我們。像自然界的所有物種一樣,人類是數百萬年演變的產物。人類是披荊斬棘、歷盡艱辛,才一路走到今天。從類人猿階段起,人類就極其複雜矛盾,什麼是人性?你說那是冷酷那便是冷酷,你說那是綺麗,那便是綺麗,你說那是有情那就是有情,你說那是無情那便是無情……無論人類從生物學意義上有多少缺陷,具有自我意識以及反思自身處境與行為的能力,是人類區別於其他生物最重要、最根本的一點。寫到最後,想起作家史鐵生在《我與地壇》結尾說過的話:“宇宙以其不息的慾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恆。這慾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整體意義上的人類文明,是我們一代又一代人在其中泅渡的浩瀚大海,不要汙染生命之水,不要破壞推動它的精神。我們還遠遠不知道,生命究竟蘊藏了多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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