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丨關珺冉 特約撰稿丨王瞻 編輯丨段文
從今天（2月19日）開始，停靠在日本橫濱港的“鑽石公主”號郵輪隔離到期，船上無感染人員將陸續下船。按計劃，首批約500名新冠病毒核酸檢測結果呈陰性，且沒有與感染者密切接觸過的乘客將於當天離開。全部人員下船預計在2月21日完成。截至昨天（2月18日）的統計，該郵輪上確診感染人數為542人，佔整個郵輪3711人總數的14.6%。
但與國際媒體關注目光仍聚焦在這艘被視為“小武漢”的豪華郵輪不同，日本媒體關注重點早已轉向國內。日本民眾尤其是東京市民，已真切感受到疫情的威脅。
情人節前一天，日本政府通報了一條緊急消息：一位家住千葉縣，每天乘坐地鐵到東京都上班的20多歲男子，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此消息一出，整個東京繃緊了神經。
2月16日，東京一租車公司的司機也確診感染，而日本共同社10名記者曾搭乘過他的車，這10人已被要求在家隔離。據悉，這10名記者中，有1人是專門負責首相官邸採訪任務的記者。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表示：“首相官邸將根據情況變化，適當作出應對。”
截至2月18日，日本共檢測出616名感染者，其中61人屬於境內感染的病例。包括東京都、神奈川縣、千葉縣在內的關東地區確診患者已超過30人。
日本厚生勞動大臣加藤勝信坦陳：“情況已經發生變化”。日本媒體解讀認為，日本政府實際上承認，新冠肺炎已在日本擴散蔓延。
上班族確診 掀起東京恐懼漣漪
2月18日下午5點鐘，張楠下班時間到了。為了錯開晚上6至8點的晚高峰，他沒有任何停留，戴著口罩直奔車站。上地鐵後，他打開手機又收到了當天新增確診病例的新聞。
“很可能我們就在同一班地鐵上！”張楠在東京市區內的一家大型百貨公司上班。他和2月13日的那名確診患者有著近乎相同的上班軌跡。
張楠告訴《鳳凰週刊》記者：“確診患者的上班線路是從千葉縣的市川站上車，乘JR總武線進入東京，再轉乘都營淺草線，在泉嶽寺站下車。我們很可能乘坐過同一班車，大約30分鐘在同一個密閉車廂裡。”住在千葉縣船橋站的張楠每天也是坐JR總武線上下班。
消息爆出的第二天，JR總武線地鐵裡的氣氛變得不一樣了。車廂裡的擁擠程度雖然一如往常，但已經有九成以上的乘客都戴起了口罩。清一色的白色口罩給原本就安靜的日本地鐵增加了些許肅殺感。
李欣拍攝於東京
李欣的家在千葉縣的新鐮谷站，這一站是成田國際機場到東京市內必經的一站。從新鐮谷站到成田機場，乘地鐵大概只需要20分鐘。自疫情暴發以來，李欣發覺車廂裡的中國遊客變得安靜了。“以往中國遊客會用漢語在車廂內聊天，現在他們都戴著各種款式的口罩，沉默不語。日本的醫用口罩種類相對單一，以白色為主。而中國的遊客會戴著粉色、藍色以及各種樣式的N95口罩。”
東京的地鐵擁擠程度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日本國土交通部的統計顯示，每天上午8點的高峰時段，關東地區就有超過200萬人乘坐地鐵通勤上班，其中千葉到東京都內的人流量更是高到30萬人。最擁擠的東京地鐵東西線，從木場站到門前中町站的一段，早高峰時段的擁擠比率高達199%。“滿員地鐵”奇景也成為東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日本國立傳染病研究所曾對東京圈地鐵內流感的傳播過程做過數據預測：如果有一名感染者乘坐地鐵，5天后，感染者將會達到700人；10天后，感染者將暴增至12萬人。牛津大學的流行病學專家Robin Thompson提醒：“在地鐵這樣的人群高度聚集的空間，就算只發現一名確診病例，也會急劇增加之後人際間交叉傳染的風險。”
2月17日，日本TBS的一檔電視節目中，一位出租車司機出鏡接受採訪。受訪人和東京首位被確診的出租車司機參加了同一個新年聚會，而且受訪人就坐在與確診者只有一桌之隔的位子上。他坦言自己在採訪的前一天接受了檢查，並表示因為沒有收到結果呈陽性的通知，便認為沒有異樣，因此連續兩天都在繼續工作。然而就在採訪進行的途中，受訪司機突然接到保健中心的來電，他被告知已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節目採訪也因此中斷。負責採訪的記者根據電視臺指示，自行回家隔離。
而此前一天，日本一名司機2月16日確診感染新冠肺炎。該司機所屬的租車公司表示，日本共同社曾有10名員工坐過他的車。不過目前這10人沒有出現發熱等症狀，他們已於17日起被要求在家隔離。相關人士透露，這10人裡，其中一人是共同社政治部負責首相官邸採訪任務的記者。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表示，“首相官邸將根據情況變化，適當作出應對。”
面對以交通工具為載體的病毒傳播，東京傳染病防治中心建議日本民眾，在最近一段時間裡，如果出現發燒等呼吸系統疾病的症狀，請儘量減少使用公共交通工具以及出租車出行。名古屋衛生研究所微生物學專家柴田伸一郎提醒日本民眾：“乘坐地鐵觸摸安全把手、欄杆後，不要再用手觸摸眼、口、鼻，應儘快洗手消毒。此外，口罩也會附著一些病毒，要謹慎預防由汙染口罩所帶來的間接傳染。”
李欣對記者直言，希望日本政府能夠詳盡地通報感染者的移動軌跡。“確診患者到底乘坐什麼線路？是幾點的車次？具體乘坐哪一節車廂？畢竟從千葉縣到東京的線路太多了。”她苦笑說，“既然已經確診了，就應該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不然，只會讓更多人提心吊膽”。
朝日新聞相關報道
“我因接待中國來的朋友 在家隔離14天”
出於對“個人隱私權”的保護，日本政府並沒有詳盡地公佈那位千葉縣20多歲確診上班族的移動軌跡。政府僅通報了他2月4日到2月7日，在出現高燒的情況下，依然堅持上班的消息。
在某論壇上，這位20多歲的確診患者開了“我是（確診患者）本人，大家可以問到飽”的答疑頁面。他向公眾公開了自己的更多信息：“我家住在千葉縣市川站附近，從事IT行業，是一名派遣員工。2月2日高燒38度。2月3號去醫院，醫生給我開了藥讓我回家。2月4號上班，病情不見好轉。2月5號和6號我接連去了兩家醫院，都被告知吃藥再繼續觀察。2月7號上班。高燒40度，醫生讓我多補充水分，說沒多大問題。”
因為沒有和中國人近距離接觸過，他先後輾轉三家醫院，都沒能做新型冠狀病毒的檢測。直到2月13日才被安排做了病毒檢測。2月14日，他被送往千葉縣的一家傳染病醫院進行治療。
而另一位沒有與中國人接觸史，因此未被當做疑似病例的日本80歲老奶奶成為了日本國內出現的第一個死亡病例。這位老奶奶1月22日出現症狀，2月1日被診斷為肺炎，開啟了長達13天的普通肺炎的治療。直到2月13日，老奶奶去世後，才被發現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這期間和老奶奶接觸過的家人和醫生，目前都成為了病毒的密切接觸者。
春節期間，李欣家接待了來自中國的朋友。2月1日，李欣所在的公司下達通知：“鑑於中國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暴發，如有員工在1月16日之後，有去中國出差、探親的經歷，或接待過中國來訪的親戚、朋友，須採取‘在家辦公’的方式，隔離14天”。李欣上報了接待中國朋友的情況後，很快收到上司“不要來上班”的郵件回覆。
李欣目前在一家日本公司負責中國製造商和日本客戶的溝通工作。2月3日開始，她就沒去過公司上班。“在家上班一點都不輕鬆。視頻會議、業務電話，每天的工作量一點都不少。”李欣與同事們一起開視頻會議，她的頭像出現在會議室顯示器的屏幕上。
“現在日本客戶間見面打招呼第一句都會寒暄‘新冠病毒疫情太厲害了呀’，然後互相點頭鞠躬。”李欣所在的公司，從社長到普通職員，大家每天都會在SLACK（企業工作聊天軟件）的聊天群組裡分享消息。隨著疫情的不斷擴大，分享在工作群裡的疫情信息變多了。“特別是東京出現確診患者後，大家更積極主動地分享各種消息。老闆還會發一些疫情對整個行業影響的分析文章。”
與李欣不同，張楠每天仍然需要按時到百貨公司上班。但自從2月13日日本出現第一例死亡病例後，防疫工作成了他所在的商場後勤部門的主要工作。
2月14日早上8點半，張楠接到門口保安的通報，商場旗下的藥妝店門口已經排起了50多人的長隊。從9點開店開始，不到半個小時，當天的口罩配額就被搶購一空。
中午，監控室通報了擺放在商場側門門口的消毒液被偷了。張楠將兩瓶新的消毒液用鋼絲線固定在桌子上，以防盜竊。但下午3點左右，監控鏡頭拍到，一名戴著口罩的女士拿著小噴霧瓶，把商場的消毒液偷偷擠到噴霧瓶裡帶走了。
同樣是2月14日這一天，那名被通報確診的20多歲男子所在的公司緊急決定，封鎖日本生命三田大廈及其周邊的三個辦公場所，開始消毒殺菌工作。此外，這家公司也已經向所有相關人員發出了“在家辦公”的通知。公司緊急對策總部對外稱，在明確感染員工的行動軌跡之後，除與其有密切接觸者需繼續隔離14天以外，其餘員工已於2月15日陸續復工。
隨著新型冠狀病毒開始在日本蔓延，日本多家公司決定，允許員工在家上班。NEC公司2月14日決定，從2月17日開始，通過網絡視頻等手段處理工作業務。日本雅虎公司要求6500名員工錯開高峰期，自由選擇時間上班，避免在地鐵等密閉空間受到感染。索尼公司2月14日決定，緊急取消2月15日開始為期兩天的學生就職說明會。
東京馬拉松縮小規模，東京奧運會能否如期舉辦？
“冠狀病毒，挺猛嘛。”這是佐藤與《鳳凰週刊》記者寒暄的第一句話。作為一名房地產公司的業務員，開朗的性格和紮實的外語能力，讓他的業績不斷攀升。近幾年他結識了很多中國客戶。
佐藤的公司在東京品川站附近，品川站是東京最繁忙的車站之一。近幾年，藉著2020東京奧運會的東風，圍繞品川站附近區域的開發項目都如火如荼地推進。佐藤說：“品川有望建設成為東京都內僅次於‘丸之內（地名）’的第二大CBD區。這裡的很多高級住宅的買主都是中國人。”
今年1月底，佐藤接待了來自中國上海的兩位客戶。因為中國是新冠疫情的發源地，他擔心帶著中國客戶到日本人密集的居酒屋吃飯，會給日本人帶來困擾，就選擇帶著中國客人去了一家日本客人不多的酒吧。怎麼也沒想到，不到三個星期的時間，日本本土也成為了新冠肺炎的重災區。
佐藤期待已久的東京馬拉松從3.8萬人縮小到只讓200人參加。今年的東京馬拉松，作為東京奧運會的測試賽以及馬拉松項目的選拔賽，對日本尤為重要。即便如此，2月17日，東京馬拉松的主辦方依然做出了決定：即將在3月1日舉行的東京馬拉松大賽，將取消一般報名者的參賽資格，僅允許專業主力選手參賽。據統計，每年在比賽沿線觀戰的民眾多達150萬人，另有賽事志願者1萬人，安保人員2萬人。若維持原定比賽規模，疫情蔓延的潛在危機不可預估。
距離2020年東京運動會開幕只有5個多月的時間了，東京奧組委方面再度重申：“東京奧運會絕對不會取消。我們沒有B計劃。”這是東京奧組委自1月31日以來，第三次發表奧運會不會取消的聲明。
面對各方的擔憂，東京奧組委明確表示，會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應對疫情帶來的威脅，這些措施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防止奧組委內部出現感染，以免奧運會籌備工作受到妨礙；二是防止奧運會期間運動員受到感染，並且為可能出現的感染提出應對預案。其中，在比賽場館內設置紅外熱成像儀，發放口罩等具體措施也已被列入應對預案。
目前，受本土疫情不斷擴大的影響，東京都內的幾場大型活動相繼被取消了。其中甚至包括新天皇60歲生日的慶祝活動。日本負責天皇事務的宮內廳表示，原定2月23日舉行的日本天皇60歲生日慶祝活動將會取消。2018年舉行的天皇生日慶祝活動，約有8.2萬人參加。
另外一場原定於2月23日在東京·兩國國技館舉行的“5000人第九音樂會”，也因新冠疫情而決定停演。“5000人音樂會”是日本一年一度的大型聲樂會，從日本全國集結約5000名歌者，在新日本愛樂樂團的伴奏下一齊唱響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這個活動每年2月份舉行，今年是第36屆。主辦方表示，雖然音樂會一直在順利籌備，但考慮到病毒感染事件多發且感染途徑尚不明確，考慮到演出人員及觀眾的安全健康，不得不中止演出。
不過2月16日，日本京都、九州各地的馬拉松比賽如期開跑。一位選手在社交媒體發佈狀態，雖然自己高燒，但因為醫生判斷是感冒引起的，所以還是參加了比賽。2月16日一天, 日本全國共有12個地區舉辦了馬拉松賽事，合計參加人數高達50萬人。在疫情不斷延燒的當下，舉辦如此大規模的活動，引發了輿論的抨擊批判。
同樣遭到質疑的還有在日本岡山縣舉行的“岡山裸祭”節。2月15日，為慶祝豐收、繁榮和豐饒，上萬名男子僅穿著兜襠布，近乎赤裸著搶奪象徵幸運的樹枝。整個活動持續約30分鐘，參加者不僅來自日本各地，據說還有一些來自國外的個人和團體。
日本網友批評道：“把這些慶典一概交給地方自己把握，是沒辦法阻斷新冠疫情的蔓延勢態的。國家應該儘快出面禁止。防疫的開始已經遲了，現在再不靈活應變，早晚也會被世界視為疫情發源地。”
（應採訪對象要求，張楠、李欣、佐藤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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