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秦始皇放了一把火,把秦朝以前的書幾乎全給燒了,儒家學說因此遭遇重創。漢初,靠著一些還沒死掉的老先生們默寫,才挽回了其中一部分經典。

我們今天熟知的四書五經,如《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等,這其中《大學》是極為特殊的一部,因為唯有它系統的闡明瞭儒家學說的框架、主張和方法。其中最根本的是“格物致知”四個字,這一句,是解開儒家終極理想和目標——“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鑰匙。

遺憾的是,挽救回來的《大學》唯獨缺了這最關鍵的一個章節,因此,“格物致知”的內涵從此成了千古疑案。也因此,在宋明出現了著名的理學與心學之爭。

不過,我們仍然能夠從聖賢留下的隻言片語中找到解開這個謎團的線索。今天,筆者就藉此梳理這儒家四字心法,帶著讀者一起發現其中的奧秘。

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大學》原是《小戴禮記》第四十二篇,相傳為曾子所作

“格”字的兩種解讀

格物致知,其中後三個字大體沒有字義的爭議,只有解讀角度的不同。而“格”字的爭議就比較大了,因此導致了理學和心學的分野。

理學家所認為的“格”:宋代的理學家朱熹認為,格是“<strong>窮盡”的意思。格物致知,就是細心揣摩萬事萬物的內在規律,從觀察現象到認識本質。也就是哲學上所說的,通過實踐而上升到理論。

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

——朱熹《四書章句集註》


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朱熹(1130年10月18日-1200年4月23日),字元晦,又字仲晦,號晦庵,晚稱晦翁,諡文,世稱朱文公。

心學家所認為的“格”:明代的王陽明認為,格是“<strong>正其不正”的意思。格物致知,就是“靈魂深處鬧革命”,去除內心一個“私”字。當私心雜念越來越少,就像鏡子越磨越光,透亮起來,能映照萬事萬物。到這個境界,不需要一個一個去琢磨外界的事物,自然能對萬事萬物的內在規律瞭然於心。

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

——王陽明《傳習錄》


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王守仁(1472年10月31日-1529年1月9日),漢族,幼名雲,字伯安,別號陽明,浙江餘姚人。

朱熹和王陽明究竟誰正確?

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我們不妨回到“格”字的源頭,從原始字義上去探究:

格,其中的“各”在甲骨文和金文中是“進犯”的意思。“木+各”,是使用木棍擊打,持械攻擊的意思。篆文則延續了金文的“格”字寫法,演變為今天的“格”字的寫法。

皆可殺。——《後漢書 • 劉盆子傳》

男兒寧當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玉臺新詠 • 飲馬長城窟行》


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以上,引申為“鬥爭、去除”的意思。因此,王陽明的解讀,符合“格”字最初的意義。

那麼朱熹呢?

格,其中的“各”還有一種內涵是“十字交叉”,因此,格有“格子”的意思。引申為將不同的東西分類存放,進一步引申為歸納、歸類、抽象的意思。如“規格”、“格式”。

言有物而行有也。——《禮記 • 緇衣》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降人才。——清 • 龔自珍《己亥雜詩》

因此,朱熹之解說也是符合文字原本意義的。朱熹的格物就是面對萬事萬物的現象,把它們分門別類,找出其中的內在聯繫,抽象出潛在的規律和原理。

那麼,究竟誰是對的?這就需要回到儒家原始文獻中去尋找答案。

回到先秦儒家思想中,驗證“格物”的觀點

一、儒家的“博學”說

孔子在《論語》中提出“博學約禮”的思想: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論語.雍也》

這也是程伊川和朱熹“格物”解讀的來源。朱熹說:“君子學欲其博,故於文無不考;守欲其要,故其動必以禮。如此,則可以不背於道矣。”

子思是孔子的嫡孫,他的老師是孔子的得意門生曾子。子思在《中庸》中寫到: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以上,可見從孔子,到子思,再到程頤和朱熹,“博學”的思想是儒家所倡導的,也是“格物”的“窮理”說的理論基石。


二、儒家之“克己”說

那麼,王陽明的“正己”說,是否有理論基礎?

孔子最優秀的弟子顏回,向孔子詢問什麼是仁,和如何才能做到仁,孔子給出的答案是“克己復禮”,具體方法則是“四勿”:

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顏淵曰:“請問其目。”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顏淵曰:“回雖不敏,請試斯語矣。”

很明顯,孔子的克己,即是克去內心的私慾,克己就是正己,和王陽明的觀點一致。而“四勿”的方法,完全不涉及外在的學習,純粹是對個人視聽言動之心的歷練。


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三、博學VS克己

朱熹的博學說,王陽明的克己說,兩者都能在先秦儒家思想中到到理論基礎。但兩者的分量是不同的。孔子回答顏回提問,是直指儒家的根本核心問題“仁”,給出直接的方法論,這個方法論完全是指向內在的。

而孔子談及博學約禮,只是說“亦可以弗畔矣夫”,意思是博學切問,用禮約束自己,至少能不走錯路。所以,孔子是肯定了博學是一條路,一個方法,但不把此看作是儒家的根本與核心。

因此,王陽明對“格物”的解讀是比較上乘的,朱熹的則稍遜一些,但兩者都能自圓其說,都符合先秦儒家的思想。

兩種思想的歷史震盪

儒家的孔孟曾思幾人,都被尊為“聖人”,他們的學說被尊為“聖學”。而到了宋代,人們普遍認為這種聖學的血脈已經斷流了,自從孟子之後,再無後繼者。因此,才有了宋代的周敦頤、張載、二程、邵雍、朱熹等宋代大儒做出努力,試圖復興“聖學”,接續血脈。也因此,有了理學的興起。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張載《橫渠語錄》

然而,任何潮流都會捲起泥沙。就像一杯茶,越泡越淡,後面就全是水了。理學的興廢也不例外。尤其是自從元代明代的科舉制度將朱熹的學說作為官方標準後,讀四書五經的人越來越多,而能取其精華的越來越少,食其糟粕的越不乏其人。

以至於到了明代,出現了王陽明開創心學,來撥亂反正,抨擊理學思想。這其中是有內在歷史規律的。因為儒家學說的精華不在於“博學多聞、強記善辯、詩詞歌賦、考據訓詁”這些外在功夫上,儒家最根本的是用自己的身心踐行“仁”。

《傳習錄》是記錄王陽明與弟子日常言教的合集,其中王陽明如此評價朱熹之學說: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聰明絕世,於此反有未審。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後,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刪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悟’。又謂‘雖讀得書,何益於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涉’,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王陽明大意是說,朱熹年輕時便立下了著書立說的志向,因此把大量的精力花在鑽研經典上。如果先專注內修內省,點亮內在的智慧之後,再做這些文字功夫,則不至於兩邊都落空。朱熹晚年時候悔悟,覺得自己雖然讀了很多書,寫了很多註解,但對於儒家的根本事務——儘性至命,卻耽擱了。對此,王陽明表現出了大宗師的氣度,對朱熹仍給予很高的評價,認為朱熹很真誠,知錯就改,一悔就轉。可惜時間不饒人,沒多久朱熹就去世了。

而王陽明開創的心學,原本是糾正理學流弊的,到了後期心學也成了流弊。為什麼?因為王陽明不斷強調”格心物“,向內心做功夫,於是許多理解力不足的後繼者、附和者,演變成了空談性命,不學無術,虛無縹緲的”口頭禪“。

因此,清代的王夫之、顧炎武對心學也發起了激烈的批判,認為這種風氣對國家社會十分有害。

聞其說者,震其奇詭,歆其纖利,驚其決裂,利其嘔,而人心之蠱,風俗以淫,彝倫以,廉恥以墮。若近世李贄,鍾惺之流,導天下於邪淫,以釀中夏衣裳冠之禍。豈非逾於洪水,烈於猛獸者乎!……王氏之學,一傳而為王畿,再傳而為李贄。無忌憚之教立,而廉喪,盜賊興,中國淪沒,皆惟怠於明倫察物而求逸獲。故君父可以不恤,名義可以不顧,陸子靜出而宋亡。其流禍一也。

——王夫之《船山全書》

今之君子,聚賓客門人數十百人,與之言心言性。舍‘多學而識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困窮‘不言而講’危微精一‘,我弗敢知也。

——顧炎武《與友人論學書》

所以,從顧炎武開始,清代又興起了“樸學”,崇尚復古,重拾漢代的訓詁考據方法,注重證據和邏輯來還原經典原意,從而探究聖賢本心。這個學派在乾隆、嘉慶年間到達鼎盛,史稱“乾嘉樸學”。

歷史總是相似的,樸學到後期也成了“流弊”。被批評為脫離實際、故紙堆中做文章,不能經世致用。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無論是二程、朱熹、王陽明,還是王夫之、顧炎武,他們都是非常有思想和見地的儒學大師。我們對於一浪一浪的學術上的歷史震盪,應當與這些學者分別看。他們之間的修正,都是出於真誠的糾正時弊,而他們身後的後繼者又總是帶歪浪潮。因此,錯不在這幾位,錯的是眾人,而眾人實際也談不上錯,因為世間本如此。如同種子發芽、開花、結果,最後凋敗成為塵土,萬事萬物都無法逃離這個生命週期。

小火鍋點評總結

我們今天談論的“格物致知”,是開啟整個《大學》的鑰匙,是核心。

《大學》是四書五經中總的綱領,開篇就提出了“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的總藍圖。

明明德——即內聖之道,是開啟內在的大智慧。

親民——即外王之道,是正己化人,讓天下人民都能點亮智慧。

止於至善——即內聖外王的終極狀態。

而如何實現這個藍圖,《大學》則按程序給出了清晰的方法論: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秦始皇焚書,引發儒家千年之爭,王陽明和朱熹究竟誰錯了?

其中,格致誠正為內聖,修齊治平為外王。而內聖是外王的基礎,內聖的基礎在於“格物致知”。

今天我們如何理解“<strong>格物致知”?如果完全按理學的理解,就是博學,就是格外物,就是格物窮理。

如果完全按心學的理解,就是正己,就是格心物,就是格物致良知。偏於前者,容易變成書呆子,偏於後者,容易變成口頭禪。

正確的態度應當兩者不可偏,也不可廢,選取中道。以正己化人為本,生智慧。以博學切問為輔,求知識。一邊求知,一邊篤行,知識漸長,智慧日增。如此,是比較穩妥的理解和踐行儒家思想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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