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劉朝俠:藝屑如雪

藝術是心靈通往心靈的溪流,是大地通往天空的道路。

能認識什麼樣的世界,取決於自身的認識能力。能畫出什麼樣的畫,寫出什麼樣的字,字畫的品位和高度,同樣取決於認識能力。

濟群法師談中國佛教界問題時說:“要把佛法和佛教分開。我們要學的是佛法,法是法爾如是,不會因為時代或地域出現什麼問題。但佛教是一個緣起的現象,是社會的一部分。也因此,社會存在的各種問題,同樣會在佛教界有不同程度的折射。”學書也如此,我們要學的是書法,而不是書協。

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茲提出單子論,說宇宙是單子組成的,每個單子都是一個小宇宙,都反映了宇宙的整體狀況。後來的全息理論即此。《華嚴經》說,“一即一切”,較早提出這一認識。石濤的一畫論,是這一理論在書畫上的闡釋。

劉朝俠:藝屑如雪

藝術是通過藝術實踐,讓生命枝繁葉茂,綻放生命之花的美麗,通過藝術的道路去品味、感悟人生的美好、人生的意義,去證悟人生的真諦。

我們寫一根白髮,畫一隻蜻蜓,用書法寫一個字,把人生的感受、想法灌注其中,傳遞的是人生悠遠深刻的感悟。

卡夫卡說:“不必寫得太長,但必須發自內心。”書畫也一樣,不要總是動輒八尺、丈二,一平尺也可以表達得很好,關鍵是發自內心。

讚賞白砥先生的這段見解——“曲高和寡和雅俗共賞是古人對不同層次藝術品審美的總結。高雅的作品,和者必寡,因為其間蘊含的豐富、微妙、複雜與奧妙非常人能識,正如老子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故凡雅俗均可賞者,只能是中間層次。高一步,俗人便不能鑑。這之下,便是俗。大凡人人都覺得好的肯定是最通俗的,也是人人通過努力皆能達到的。藝術審美眼力的高下,既取決於藝術家從藝經驗的深淺,更是一門深刻的學問。它須有哲學、美學、歷史、文學、宗教及藝術本身的綜合修養,同時,最好有直接的學古與創作的深入實踐。”——如此透徹的見地,難見,難得。

劉朝俠:藝屑如雪

書畫家到晚年都想變法,變壞的居多。學識不濟,認識不透,思想境界低,未能明心見性,只能一變就壞,甚至越變越壞。變壞其實是顯形。藝術終歸是人的整體顯現,是人內在精神的外化。看似由好變壞,其實最初的好也不是他的,是別人藝術的皮相。藝術精神是從行跡上學不到的。

藝術風格不是模仿來的,不是某某加某某再加某某來的,也不是硬造出來的。藝術風格即藝術家的思想風采、精神風采、人格風采、覺悟程度、心性高度,是藝術家內在生命的外化。風格,人之韻也。

木心說,藝術要坦白從寬。坦誠,直率,寬舒自在,不做作,才是藝術的做派。

藝術可以隨心所欲,不要隨波逐流。隨心,說的是內容,即藝術內在的私密性、心性;所欲,即表達方式,所要的……不就是表達方式嗎。

石壺說:“一幅畫看起來就是畫成的,則失敗了;要看起來不是畫成的而是理應如此,才是成功的。”這個道理從文學角度思考容易明白,小說或電影呈現一個故事看起來是編造的,則失敗了;要看起來理應如此,才是好作品。書法家在這個問題上則很迷茫,既是優秀的書法又發乎心性自然天成,萬萬人中難得一見。

劉朝俠:藝屑如雪

齊白石六十歲後才找到路,黃賓虹90歲筆墨超凡入聖。天才是什么?至少每天寫,寫到十字路口,會分辨,寫到無路處能開路,走入勝景便是天才。

對追捧、讚揚、嘉獎,要明白。追捧、讚揚、嘉獎你的人,如認識很低,你受用了,便墜入俗格。

寫字畫畫不要像官場那樣跑路子。積累就是出路,後勁就是後路。

藝術家用作品說話,自己少說話。書畫是不出聲的藝術,一出聲就俗。喧鬧的藝術必然是俗的,相聲小品就是求俗的藝術。

大喊大叫的藝術是半吊子藝術,因為不自信,所以變著花樣宣傳包裝。故作姿態的藝術是藝術官員的藝術,很有派頭,很有範的樣子,其實沒內涵。

有自信有把握的藝術,常常是靜悄悄的。越自信,越有把握,越從容舒緩。

所謂自強,是會自我教育。所謂自知之明,是能了知自性,明心見性。自性空明,緣起幻化,從根本上說是無我。有此自知之明,才能不褊狹,不執著,通脫曠達,了無掛礙。基於此,才有大智大勇。

平淡是一種超脫的美,陶淵明平淡到不屑於說,他自知同代不解,心更寬舒自在無掛礙了。頂峰的藝術都是曠代的,都是寫給未來的知音的。

標榜、宣言式的新文人畫,看圖說話的成分多,漫畫的成分多,文的成文少。中國的文人畫是不留痕跡的。高妙的藝術都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陀斯綏耶夫斯基不講哲學,他流放時書單上都是哲學書,這才是一流的文學家。

劉朝俠:藝屑如雪

流俗易傳,因為俗人多,群眾基礎好。高雅難傳,因為高雅需要修養,修養費時費力,見效慢,難度大。這是藝術的現實。

藝術是對死亡的超越,不僅僅是流傳時間長於藝術家的年壽,更是堅毅隱忍的求道精神可以戰勝壓倒死亡。試想,如果司馬遷受腐刑,憤而自盡,就沒有了千古絕唱《史記》。精神的偉大,可以讓死亡卻步。

尼采說,天才的一生是無數次死亡與無數次復活。經歷過無數次死亡與無數次復活,才會從指縫裡迸發出閃光的文字。中國有許多天才,從少正卯到顧準,只有死亡,沒有復活。這是中國的大不幸。

上海博物館六十年館慶舉辦了“翰墨薈萃美國收藏中國五代宋元書畫珍品展”,把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波士頓美術館、納爾遜藝術博物館和克利夫蘭美術館珍藏的中國古代字畫請回來展出。這裡,需要深思,需要咀嚼。

弘一法師說:“先器識而後文藝”。器是心量,識是思想。沒有器識,哪來的文藝?文藝是器識的產物與色相。正如《阿含經》所說:“心種種故,色種種。”

(本文作者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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