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三年画一楼


范曾:三年画一楼


多年来,我有感于民魂萎顿,物欲横流,以为当此全球危机频仍之秋,中国人民应该立定精神,光复伟大的中华民族的旧物,同时缔造一个更加伟大而光辉的未来。然而我又何能何德,于沧海横流中,迎逆波而促行舟?


三尺微命存大志


我梦想着有一座弘扬东方文明的艺术大楼,成为研究和教学的中心,但一介书生,三尺微命,大志虽存,徒唤奈何?我在作尽种种希求赞助的努力失败之后,只有借问手中的一枝秃笔和桌上的一方石砚,它们寂然无言。想靠卖画来捐献一座4,000平方米的大楼,有些近乎痴心妄想了。一九八六年为此大楼我愁肠百结,然而舍此别无它途。于是,我和楠莉商量,从春末开始,我将投入义卖作品的准备工作之中,整整一个夏天,楠莉为我打着扇子,擦着汗,早晨四时起床,晚上十一时就寝。由于全身心的投注,下笔比平日作画更具风神。有人在我辞国之后,为文嘲笑说,如此突击作画,岂有佳构?他完全不知道,一旦被激情所鼓荡,那种忘我的状态,正是奇迹产生的前奏。《庄子》有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钱某的智商是不足弄清这些道理的。


汗结白盐霜


每天,我流下的汗水,在全身上下衣服上,结成厚厚的白盐霜。我白日的每一思虑,夜晚的每一梦境,都是东方艺术大楼。有时候,我恍然置身于大楼顶端的平台,醒来之后,却依旧是我的画案和已平铺好的宣纸,我又跃然而起。昔祖逖闻鸡起舞,我是不待鸡鸣的。每天我从窗里看到启明星如何隐然消失,然后是薄明,然后是拂晓。


范曾:三年画一楼


在日本的展览空前的成功,卖了一亿一千万日元,除画廊所得,所余六千万日元,我涓滴不遗,捐给南开大学。为了挣这笔钱,我在日本住的是低级的旅馆,吃的是一餐三百日元的面条。此后,我又挑选近三年所存画作若干,其中一部分卖给香港的张和平先生,得八十万人民币,另一部分卖给北京中国艺苑,得六十万人民币,以上几笔加起来,凑足了三百二十万人民币。此后,我又络络续续捐款近六十万人民币。东方艺术大楼终于动工。


我不会忘记一九八七年六月九日。这一天,在南开大学举行为兴建东方艺术大楼的捐款仪式上,母国光校长称我是“南开的儿子”、“南开的光荣和骄傲”。还有什么评价比这更质朴而崇高?我也不会忘记一九八八年元旦,《人民日报》以全版刊出挚友侯军的文章,称我“三年画一楼,两鬓添秋霜。”


蜿蜒飞上长空


我建楼的梦想,今天已化为了现实。我所捐建的东方艺术大楼,已屹立于天津南开大学的新开湖畔。这是一座造型摩登的洁白的大楼。从高空俯瞰它的造型,宛如太极图阴阳两半拉开距离;而在地上仰视它的线条,则是两条以长空为背景的飞动蜿蜒的曲线。大楼里有邵逸夫先生赠送的全套空调设备和陈煜钧、亮伯仲所赠的全部地毯和壁纸。大厅是大理石的圆柱和地面,吊灯晶莹,撒下一片柔美之光。大楼里有一流的展厅、演奏厅、琴房、练功房和画室。每层楼顶都是人工草坪,可供散步流连。我敢断言,在中国没有一个大学的科系的教学大楼有如此的精美和匠心独运。这应感谢北京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们免费设计的无私帮助。


范曾:三年画一楼


我回归祖国,是这座楼深深地系着我的心。在巴黎,我不知有多少次夜梦,回到了这座楼。昔日由梦想化为现实,而今现实又萦绕梦境。这其中的回环思绪和无尽忧思,人们无法理解。然而我相信,当我回到南开大学时,我一定会直奔大楼。因为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记录着我对祖国、对中华民族文化的无限爱恋。


一九九三年六月二日

于巴黎美松白兰别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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