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友情赋


范曾:友情赋


当范仲淹于淫雨霏霏之日,登上岳阳楼头,他为什么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的慨叹?自我来巴黎,我知道了,原来当一个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绿茵芳草、是半天朱霞、是山间明月,只有当他书剑飘零的时候,才看到人生严峻而冷漠的侧面。


异乡客的情怀


独坐公寓,室中更无如云嘉宾,我虽然购回一尊等身的牡鹿大铜雕,然而听不见它召唤朋友的呦呦声鸣。窗外却是域外闲云,它们飘忽着、流逝着。从天边来,到天边去,幻化不出故国的白云苍狗,带给我的只有痴呆的冥想。


我渐渐知道了一些朋友的情况,绝大多数心存良知、保持着沉默,因为“沉默是道德的最后一道防线”。极少数的重演着历史上的丑剧。我不愿述说昔日我心目中的重镇变得轻忽、贤者变得猥琐;我不愿探究为什么我投望的温馨,回报来冰霜;为什么昔日手足情深,而今视若路人。


“友情”一词一旦滥用,它会变得多么脆弱、多么空洞、多么苍白。我自问平生交游重情、重信、重义,而此日竟又如何?当觥筹交错之时,你所看到的满桌热烈、仗义、信赖的面孔,一下子为什么无影无踪?更险恶的情况发生了,有几笔我的款项,为数不少,曾交日本和香港的朋友保管,被他们明火执仗的掠夺,而且振振有词,说是出于申明大义“冻结”或是“没收”。


然而,我也知道了一些足使我欣慰的情况,在故乡,我所有的题字,依然悬挂;长江边上紫琅山上广教寺法乳堂中我所绘十八幅高僧壁画,依然向观众开放;南开大学我所捐建的东方艺术大楼中,我系主任的办公室依然深锁。渐渐的,我收到法国国际广播电台转来的信函,这些朋友素昧平生,只有这些地位低微而心地高洁的人,此时最知寒暖。最使我感动的是在巴黎的第一个春天,有挚友寄来足使我饮用一年的黄山新茶,由于未经焙制,保持着山野的清新,那一叶叶的绿茶,包含着玉屏楼的雨露、梦笔生花的轻雾。从此后我每天可以品茗、可以吟哦、可以在茶的轻暖中体味故人的思念。我为自己的画室题了一副联语,词云:“抒啸犹慷慨,听八表宫商,谁唤醒三千世界;蛰居漫凄惶,看群山碧翠,待勾留一叶春光。”是啊,在这一叶碧翠中,我看到的是故里山河抽丝吐绿的满目春色。


体会世态炎凉


一位客居日本的少年时代的朋友,他凭着一手古雅浑厚的秦玺汉印的刻工和一笔隽秀清逸的魏唐书法,所赚取的钱可谓不易,而当他知道我的地址后,以快递邮寄来四包沉甸甸的信札,那是二百万元现钞。还有一位内画壶高手,河北石家庄的农家子,他托一位留学生捎给我一笔可观的钱,但黄鹤声杳、一去不返。这些朋友寄来的是一颗爱我之心。


真实的、永恒的友情在当今之世日见稀少,季札的剑、伯牙的琴、杜甫的诗、江淹的赋在哪里?啊,看到了、听到了,只要天底下还有友谊存在着,那么我的生命依旧充实,在百无聊赖中有一天我忽然收到挚友寄荃兄的一篇文章——《友情赋》,我知道,那是为我而写,他深沉的写到:“我目睹了挚友远离、天涯人杳,才明白为什么江淹偏要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我亲尝人去楼空、睹物思情的苦涩,才明白向秀会‘听鸣笛之慷慨,遂援翰而写心’。”


他告诫我:“不要把自己的真诚贱卖给奸佞和骗子,须知世事险恶、人心叵测,真诚的种子有时也会化出伪善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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