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我的书房抱冲斋


范曾:我的书房抱冲斋

我的画室兼书斋名曰“抱冲斋”,我自号“抱冲斋主”,这真有些老子哲学的意味。其实,我对老子恍兮惚兮的理论不甚了了,而对他理论体系中的思辩因素,却十分钦慕。老子讲“大盈若冲”,那是讲真正的充实往往是冲虚而不盈满的。我以为一个艺术家或学者,一方面在人生道路上勇猛精进,艰苦搏击;而在个人品性的砥砺上,则又应当怀抱淡泊冲虚,不为名缰利锁所羁,保持着一种博大而虚怀的精神境界,那么这才具备了创造心智果实的最佳状态。


范曾:我的书房抱冲斋

我的“抱冲斋”中挂着一副前人的集联,上联是班固的“贬损当世威权势力”。因为在科学或艺术上,从来不承认“威权势力”,古往今来真正的学者、艺术家都以追逐事物的本体,在不同方位探索宇宙的真谛为终极目标,而“权威”的头衔,则为他们所不顾,大体是当代或后代人强加的。而科学、艺术的每一点进步,都实际上是对“威权势力”的一种贬损,有所贬损,才有所增益。下联是司马迁的“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当年这位太史公欲“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他能发掘、搜寻人们所忽略的、丢失的精萃,从而在史学上开拓了新的境界。这两位史家的名言,在经过了我的一番思索和解释之后,成了我的座右,变成了我的治学和从艺的态度,似乎有些锋芒毕露,有些目空一切,其实,古往今来一切希图有大成就的学者和艺术家,无不首先登高临远,“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这与抱冲之旨不惟不不相矛盾,而且相辅相成。

  

“抱冲斋”不是一间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的陋室,纷繁的现代生活,使我想到一片平和而冲融的乐土的梦想 ,化为乌有。走进“抱冲斋”,我便有一种压迫感,书报杂志盈箱累案;信札请柬劳形损气;每隔五分钟,必有一个电话;每隔一小时,必有一位来宾:有应约而来的,有不期而至的,有熟悉的,有素昧平生的,高矮肥瘦,令我目不暇接。于是我吟出了“而今识得浮名累”的诗句;在“抱冲斋”而不能抱冲,“抱冲斋”染上了名利场的色彩,于是我想到了逃。

  

我与学者刘再复都“在逃”,有次竟逃到了一起。在京津公路上,我们同乘一辆卧车疾驰,他寂然而思,我悄焉而虑,颇体味到一点悠然自得的乐趣。我问他有没有书斋的名号,他很有兴致地讲:“还没有,你是不是给我想一想。”但是想一个什么斋名呢?他为人平易谦和,而他的理论却峥嵘确荦,永远在论战激流的中心,即使给他取了斋名,也绝对不会给他带来平静,因为他实在好静而不好动,我希望他有一个动中见静的斋号。

  

不过,再乱、再纷繁,我还得在“抱冲斋”中生活,我想到佛家的“心净则土净”,想到大地即为蒲团。我只有在自我之中寻找平静,于是我在画案上铺开了一张洁白无暇的宣纸,心驰神往,笔走墨追,画出了一个个有着须眉,有着肝胆,有着风骨,有着品节的人,而画中的人物都相互顾盼有情,他们相与而谈,说:我们都来自范曾的笔底,我们不是丑陋的中国人。

  

一九八六年岁云暮矣于抱冲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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