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隔離中的思緒

「散文」隔離中的思緒

愛心物資再次出發。保山市委宣傳部 供圖

母親的生日是我從縣誌上查證推測出的,只能大致推算到月份,而這已讓她解開了一直存於內心的疑惑。有一次閒聊,無意中聽家族中一位老人說,母親有個年幼夭折的姐姐是1940年出生。從那以後,自己何時出生便成為糾纏母親的一塊疑團,她覺得是家人記錯日期了,把她的出生日記成姐姐的。當我通過前輩的記憶和講述,查找資料拿出證據時,她終於釋然,也帶著些許無奈:一輩子都快過完了,將錯就錯吧;不過,現在知道自己是1942年出生的也好,年輕了兩歲呢。

母親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常常說自己是可憐的,連自己的媽媽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照片也沒留,念想也沒有。言語中,帶著幾許悵然和淒涼。每每這時,酸苦也擁堵我心,“外婆”這個稱呼從未從我的口中喊出過,這個詞於我是陌生的。從老輩人口中得知,外婆生得身板結實,圓臉,皮膚稍白。更具體細緻的描述沒有了。外婆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混沌如千萬個農村婦女那樣,籠統得讓我無從去勾勒她該有的容顏。

外婆是在一場霍亂中撒手人寰的。她去世時,我母親還是襁褓之嬰。母親聽說,眾人準備停放外婆的屍身時,村裡一個老人還憐惜地提出,讓嗷嗷待哺的母親再喝最後一口奶吧。就這樣,母親匍匐在外婆餘溫未散的身上,喝下了此生她最後的幾口奶水。場面讓人紛紛掩面而泣,時間定格在1942年的5月。

從資料裡,我看到了對那場災難僅有的記錄:1942年5月4日,保山城被日機轟炸,數日後,霍亂爆發流行蔓延至本縣的三岔河、仁和橋、沙溝、何家村、華興村、四大莊、姚關、萬興、太平、等子一帶。染病人大多上吐下瀉,脫水休克,朝發夕亡,死亡萬餘人。

每次讀到這寥寥幾行文字時,我內心禁不住緊縮了一下。我想到了外婆,想到了母親幼小的身軀爬在外婆屍身上吸吮的最後時刻。就是那場瘟疫,奪走了我們家兩口人的生命,外婆和姨媽。而全縣萬餘人,這個數字在1942年,龐大得可以傾覆一個縣域的多半人口數量。“早上你抬人走,晚上人抬你走”,這是流傳在當時的一句話。霍亂像魔掌,伸入到大地的角落,每個村落、每戶人家哀嚎四起,喪事成為最為可怕的家常,有的人家竟全部葬身那可怕的病疫中,一個月的時間裡,施甸新墳重重,青山疊疊如泣。

說到這段歷史,有過記憶的老人都面色悽然。那時的中國破舊和殘缺得如同播放的黑白片一樣。這塊土地歷經的悲傷太多了,病疫的折磨,從鼠疫到霍亂到非典。對於非典,我都似乎沒有太多的身臨其境的感知,覺得那是離我很遙遠的歷史記憶而已。直到現在,當新冠肺炎病毒大肆橫行時,當我遵照規定自行隔離在家裡時,才發現人類始終被瘟疫所纏困,哪怕在醫藥發達的今天。

2020——愛你愛你。這應該是個美好的年節,不料當春天的腳步來臨,一場病毒也如同傳說中的“年”一樣侵入中華大地。武漢成為了始發地,也是重災區。死亡人數與日俱增,感染人數不斷攀升,地域逐漸擴散,雲南這塊旅遊勝地也成為被感染的疫區。每天我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關注疫情如何,新增幾例,死亡幾人,感染區域有無擴散,最新的動向如何,政府的應急舉措有哪些。從最初冷靜的觀望,逐漸變為坐臥不安,那些冷硬的數字像一雙無情的大手,掐得人窒息。數字滾動的背後,是無數個家庭的不懈和堅挺,哀慟和離散。每一個數字下都有一盞人間的燈火,都有幾個面對死亡而竭力抗爭的生命,都有一個個直抵人心的故事。我不忍看到“告急”的字眼,感覺就是一種呼救,而我無力伸出援手,眼睜睜的感受到作為一介平民的悲哀。此刻,我真的如人所說:“需要一尊金剛,怒目圓睜,至少喝斷這蔓延肆虐的瘟疫;如果有可能,還需要另外一片世界,撲面而來,盛住此一塵世裡滿溢出去的悲哀”。

鍾南山院士奔赴災區,勞心勞力。84歲的老人依然在為國家拼盡一生所學,他的抵達和呼籲猶如定海神針,讓狂瀾稍止,讓民眾安心。面對著來勢洶洶的疫情,這位老人也眉頭緊鎖,眼含淚水。海陸空部隊醫療隊奔赴災區,告別家人的場景,讓我臨屏流淚,他們前往的已不是一個簡單的目的地武漢,他們面對的已不是幾個普通的病人。那位臨行前擁抱女兒的母親,何曾想分別,何曾不知前方生死未卜。而此時,武漢需要他們,他們肩負著太多太重的國家使命。衛兵,天使,勇士,逆行者,這些具有光環和力量的稱呼都屬於他們,他們似乎擁有著鋼軀與鐵臂。當鏡頭對著他們離別的日常時,我們才猛然發現,那些出征的壯士,其實也是血肉之軀,也是柔弱兒女,也有親情難離。有人捐資捐物,有人宣傳呼籲,也有人造謠傳謠,哄抬物價,回收口罩。有人瀆職,有人盡責,有人播善,有人作惡。付出與掠奪,奉獻與投機成為主流新聞下不斷衍生出的熱點,點贊一片,罵聲滔天。一場瘟疫,照妖鏡一樣,讓各種人性大白於天下。世間之事總離不了善與惡、是與非,如同一個陽光下的人光與陰相融一身。災難是人性的試金石,而我相信,那些義無反顧、捨身救人的逆行者,必將把金箔般的光芒溢滿歷史的紙頁。

一級應急響應開啟了。武漢封城,北京廟會取消,上海迪士尼關閉,所有賀歲電影下架,大街小巷猶如洗劫一空的荒涼。有人拍出了武漢最熱鬧的中山大道、漢江路空無一人,成都的春熙路關門閉戶,連我所在的這個邊遠的小城施甸也如若空城。大家都響應政府的號召,足不出戶。隔離是必須的,孤冷的陰霾讓人背脊發涼,同時也讓人欣慰。在醫療尚未掌控病情的時候,只有採取祖先們古老的辦法。隔離的日子是無聊的,也是焦灼的,幸而可以通過各種媒體知道外面世界的情況。我從年前就開始了週而復始的循環,看新聞,看書,打掃庭院,把牆角那不足10平米的地翻耕種上蔥蒜,劈柴,燒火、做飯、洗衣,儘量讓自己運行在正常的生活軌跡上。時間在身上慢了下來,疆域就在我25步走完的院子裡。看到武漢那些被隔離於防盜窗裡的人們,在茶几上打乒乓球,客廳陽臺一日遊,隔屏划拳喝酒,用盡各種手段讓自己稍安,戲謔中帶著無奈和掙扎。

「散文」隔离中的思绪

保山市第二院呼吸科醫護人員

我想到那些囚禁於籠中待人宰殺的動物,他們也渴望自由,也不願死亡。求生,是每個生命的原始慾望,就算如何艱難,活下去都是本能。牆縫裡那株扭曲著掙扎而出的綠苗,在鱷魚口中拼命掙脫的角馬,奮力站起來脫掉胎衣的小鹿,面對屠刀流下眼淚的牛羊……天地間有生命的物種無不是希望能活下去。生命與生命又是不平等的,人類的進化,使自己站在食物鏈的最頂層,於是擁有了掌握著其他生命的生殺大權,肆意的屠殺掠奪,毫無顧忌地吃喝。殊不知,有一天,我們也會束手就擒,乖乖就範,自進牢籠,那把鎖就是來自於我們的貪慾和自大。世界從近代逐步走向現代的時期,在300多年的時光裡,地球上也有300多種美麗的動物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世界自然基金會發布,從1970年到2014年,野生動物種群數量消亡了百分之六十,最近數十年,地球物種消逝的速度是數百年前的100到1000倍。人類活動成為生物多樣性的最大威脅,這些數據的背後帶著血腥和傷痛。各種野味被堂而皇之地端上餐桌,人們為了這口欲,冠以諸多充滿誘惑的說法,什麼膠原蛋白豐富,美容養顏,延緩衰老,強筋健骨,藉口多得窮盡想象。作為唯一會飛行的哺乳動物,蝙蝠也理所當然地成為餐桌上的特殊美味。認為吃這東西,不僅營養而且多“福”。諧音讓蝙蝠遭受了厄運,也讓人類自取黴運,這臆想中帶著“福”的使者,給人類帶來惡魔般席捲。歷史教訓中不乏野生動物引發的病疫,那場非典的背後就是對果子狸的獵殺和食用,而最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就是聰明的人類。有沒有一種藥水,可以永遠地灌注於人心,讓他們時刻保持警醒呢?

不得不說,對這場將我隔離的瘟疫來說,我首先是恐懼的。不僅僅是死亡,還有人性的醜惡,未知的茫然,經濟的蕭條,世界衛生組織對中國是否劃為疫區的界定,網絡上各種消息鋪面而來,讓我的憂慮不斷滋長。一天,看著電視,竟然忘情地脫口而出:我們該怎麼辦啊?年近八旬的母親寬慰道:“別怕,別怕,舊社會那種一窮二白的日子,大家都能挺過來,我都活下來了,現在我們國家這樣強大,還怕這些瘟神不成。”父親接過話:“是呢,隔離期過了,疫情就像潮水一樣退去的,不要擔心,就是劃為疫區,大不了我們經濟倒退兩年。建國當初,我們為了還債,全國人民勒緊褲帶,響應毛主席周總理的號召,三個月不吃肉,還不是過來了。我們這麼大的國家,這麼長的歷史,哪有不歷經過災難的,關鍵是面對災難時政府舉措得力,民眾團結一心,現在從發展勢頭上看,要比當初好多了,沒有過不去的坎。”從七十八年前那場瘟疫中倖存下來的母親,在越南戰場上歷經生死的父親,他們的鎮定讓我慚愧,他們的堅定也讓我釋然。

院落裡那株桃花在不經意間冒出了幾點耀眼的紅來。真好,春天馬上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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