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調”如探案:從“覆盤”開始

抄起一套防護裝備就走,已是陳琦的常態。

曾是醫生的她在8年前選擇轉行,本以為自己會就此“遠離一線”。

“沒想到,成為一名流行病學調查人員後,現在我成了當年同事裡,去過各種類型隔離病房最多的那一個。”供職於湖北省疾控中心的她說。

一般來說,疾控機構在接到疑似病例、確診病例和無症狀感染者的報告後,應在24小時內完成流行病學調查。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接到病例報告,就要出發。

華南海鮮市場、金銀潭醫院……“但凡外界知道的,我去過。不知道的,我同樣出過現場。”對於自己心中的疫情地圖,陳琦說。

從去年底持續至今,“好的,馬上出發”就是她的口頭禪。

迷霧

這次不一樣。

為新冠病毒溯源時,陳琦常這麼說。

這樣的判斷,來源於最初那批“不明原因肺炎”感染人群的檢測結果。“在做了流感、腺病毒等20多種常見病原的檢測後,我們發現,依然是‘不明原因’。”她說,這就好像戰爭已經打響,我們還不知道對手是誰。

從程序上看,陳琦和同事們,面對的都是“最棘手”的案例。

流行病學調查的一般流程是,疫情發生後,各縣區疾控人員會先開展調查。“如果他們沒能摸清傳播途徑、感染來源,省裡會聯合市區到現場進一步深入調查,直到弄明白為止。”陳琦記得,這次疫情開始後,需要她們介入的流行病調查就沒有停過。

“隨著調查的深入,這個新發現的傳染病不斷刷新我們對這個新病毒的認識。”陳琦深深地感知“問題的複雜性”。

通過整理海量資料,陳琦發現,並不是所有的病例都發熱,有些輕症病例甚至不出現發熱,僅僅是輕微的咳嗽。“這是一種新發傳染病,大家的理解和認知有一個過程。”

陳琦開始一點點“覆盤”,去找到那些“缺失掉的拼圖”。

“只有這樣,才能撥開迷霧。”她說。

追問

找到線頭,抽出線索,並不容易。

陳琦和同事們要做的,是為每一個病例設計不一樣的問題。

67773例——這是截至2020年3月10日24時,湖北全省累計報告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

在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防控方案中,流行病學調查表的標準格式,是兩頁紙。

“可我們在實操層面做的,往往是一摞調查資料。”陳琦工作時,是在醫院隔離病房內,一人提問、一人記錄,與病人交流發病的經過。有的病例病情較重,可能需要在病床旁,仔細聆聽微弱的斷斷續續的敘述,最後把記得滿滿的流行病學調查記錄貼在病房的玻璃上,“讓外面的同事儘可能清晰地拍攝下來。”

這就意味著,一次調查下來,“我們需要在隔離病房裡待數小時以上。”她說。

因為,“發病前的14天,病例去過的所有地方,見過的所有人、所有的生活軌跡,都需要描述得清清楚楚。”陳琦說,掌握病例的發病情況、暴露史、接觸史等信息,是對新冠肺炎確診患者進行流行病學調查“最直接的目的”。

除了需要縝密的邏輯和對細節的追問,陳琦和同事們,還要面對“很多患者都會出現的記憶偏差”。

只有“修正偏差”,才能從患者的軌跡中分析出感染原因,並找出所有的密切接觸者。

一位確診患者認定,自己發病前14天內從未出門,只是在家看電視,還懊惱地對急著找出真相的調查員一遍遍重複:“完全不曉得怎麼感染的。”

這就是陳琦開展調查時,常常拿到的最初答案。

“只能一遍遍梳理已知線索,不斷用每一個時間點去追問。”陳琦說。

多次反覆,她才從病例口中,得到一條有價值的信息:“打過一次麻將,好像桌上還有人咳嗽了。”

最終,這條“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信息,讓陳琦找到了新冠病毒在這個病例中的傳播軌跡。

這也是為什麼,“禁止打麻將等聚集性活動”被納入疫情宣教中,麻將室也全部關閉。

找到危險因素,避免類似情況的再次發生。這是流行病學調查的責任。

為了找到一個個“風險點”,陳琦和同事們還要想盡辦法,“讓患者能對我們敞開心扉。”

可患者往往會認為,回答這些問題,對病情診療沒有任何幫助,“心裡可能也會有一些顧慮。”每每看著被病痛折磨的患者,陳琦很理解。

她選擇“以柔克剛”。在第一時間到達現場後,“就守在患者身邊,等著他們願意真正開口的時刻。”陳琦說,有時候,這種等待,可能是從凌晨1點就到達醫院隔離區,穿著嚴密的防護服,一直等到中午11點。

至今,陳琦已經訪談了數百個病患,而通過這些病患,追出的每例病例的密切接觸者少則三五個、多則數百個。

澄清

“潛伏期多為3~7天”“無症狀患者感染者也可能成為感染源”“人群普遍易感”……在進行大規模的流行病學調查和樣本分析後,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病毒,面貌逐漸澄清。

“我們不斷深入探索,累積數據,得到的有效信息越來越多。”除了個案調查外,流行病學調查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通過實時的分析和預測,來反映病毒和患病人群的整體特徵。

在流調中有新發現,並據此給出專業的建議和實時的反饋,從而有利於防控策略和醫療策略的調整,是讓陳琦感到最有職業成就感的事。雖然她也開玩笑地吐槽:“每天看數據看得眼睛都要瞎了。”

即使事情的真相越來越清晰,從陳琦的專業角度來看,關於這次的病毒傳播,還是有很多疑問沒有解除。

“關於病毒的溯源,目前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疫情暴發後,陳琦和同事曾到公眾眼中的病毒發源地——華南海鮮市場進行過採樣分析,並沒有發現明確的證據,顯示這裡就是最初的傳染源。

“另外,現階段我們推測病毒是從動物傳給人,這是一種比較大的可能,但究竟是什麼動物還沒有找到明確的證據,需要進一步調查研究。”她一直沒有停止過思考這些問題。

流行病學調查的工作,說起來很容易,其實千頭萬緒。“我們很想弄清楚,但很多時候結果不盡如人意。”陳琦認真地說,“我們不是神,但一定會盡全力而為。”

為了更清晰地掌握疫情發展情況,陳琦和同事們專門製作了一張疫情地圖,用深淺不一的顏色,來標註疫情的嚴重程度。

她最開心的是,“這張地圖上的顏色越來越淺,沒有新增病例的地方越來越多。”

“不過,還沒有到放鬆的時候。”攥著手中的疫情地圖,陳琦說。

(□ 中國婦女報·中國婦女網武漢戰疫報道組;記者:王長路 劉麗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