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2年,江南秋風瑟瑟。
在揚州西北郊的大明寺外,兩個疲憊又匆匆的身影如同兩艘飄零的小船。
他們是來自日本的僧人榮睿和普照,作為留學僧,這是他們來到中國的第十個年頭。
為尋到一位高僧大德,兩位異國行僧踏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在大明寺的山門前,他們默默祈禱:求佛祖開恩,讓我們找到鑑真大師吧。
歷史上的得道高僧大多都天賦異稟,鑑真也不例外。
當他還是一個孩童時,他的父親就在揚州大雲寺受戒並學習禪宗。
或是從小耳濡目染,抑或是天生的一種夙願,十四歲的鑑真看到寺廟裡的佛像,忽然就十分地感動,他不斷地走近佛像,久久不願離去。
有一天,鑑真懇求父親也讓自己出家,而時代的契機也是如此巧合,女皇武則天下詔廣度僧人,鑑真便如願以償,成為了寺廟的一位小沙彌。
出家後的鑑真,勤勉好學,且頗具天分。他不拘泥於宗派之見,遊歷兩京,遍訪名師,除研習佛法外,還博覽群書,在建築、繪畫和醫學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
713年(開元元年),26歲的鑑真返回淮南。此時,他已經是精通律宗學說的授戒大師,前來求法者如雲似海。三十年間,鑑真以揚州為中心,講法解惑,受其傳戒者有四萬多人,時人譽之“江淮之間,獨為化主”。
戒律是佛教的根基,佛陀釋迦牟尼將入涅槃時的遺訓便是“以戒為師”。
所以,在學佛的路上,授戒大師就顯得非常重要。為什麼呢?
因為佛教有規定,沙彌受具足戒時,現場必須有“三師”及“七證師”相證,由“得戒和尚”親自授戒。“三師七證”一般都是由德高望重的十位高僧擔任,而且這十位高僧也必須已經受具足戒10年以上才行。
可見,出家受戒是何等的慎重。
然而,開元年間的日本卻面臨著這樣一個問題。
當時,日本農民的生活狀況日趨艱難,但只要出家便可免除賦役,因此很多人直接逃往寺廟。由於戒律和戒師的缺乏,這些人幾乎沒有門檻地就取得了僧籍。
解鈴還須繫鈴人,政府的命令並不能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是:完善戒律制度,增加成為僧尼的難度係數。所以,如果可以從唐朝請一名授戒大師來日本傳授戒律,日本的社會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所以,當榮睿和普照見到鑑真時,才有了這樣的對話。
榮睿、普照表述:佛法東傳至日本,雖有其法,而無傳法人。日本聖德太子曾經預言,二百年後,佛教將在日本興盛,而現在正是預言實現的時候,希望您能夠到日本弘法。
鑑真沉思片刻,回答道:原來聽說南嶽慧思禪師遷化之後,託生為倭國王子,興隆佛法,濟度眾生。又聽說日本長屋王崇敬佛法,製作千件袈裟來大唐佈施眾僧。每件袈裟上都寫著四句話——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寄諸佛子,共結來緣。
是的,曾經這段話,由日本僧人繡在送給中國僧侶的袈裟上。
那時候,日本希望從中國學習知識,希望兩國的人民即使遠隔山川大海,也能攜手同心。
在這次武漢疫情中,日本捐贈的醫用物資上,也印著這句話: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千百年來,中日兩國做過好鄰居也做過死對頭。而現在,中國人不會忘記抗日戰爭的恥辱,相信日本人也不願重蹈二戰的覆轍。
一位日本網友用一幅漫畫這樣描述當代的中日關係。
總之,相安無事的時候,彼此看對方都不爽,一旦一方有難,卻總是互相扶持的有力夥伴。
一句偈語,跨越一千兩百多年的時空,再度將隔海相望的兩國人民連結在一起。
人們回憶起鑑真,也回憶起那些驚濤駭浪,不由得淚流滿面。
742年,以那時的航海技術,遠渡日本,是九死一生的抉擇。
但鑑真選擇了東渡。
從742年到748年,鑑真歷經了五次東渡的失敗,這其中,有被誣告而遭拘留,有官府誤會強加阻撓,有觸礁被迫返回,還有遭遇風暴迷失航向……
在第五次意外漂流到海南島以後,鑑真不得不長途跋涉,回到揚州。在途中,心愛的弟子去世,鑑真也不幸雙目失明,但他卻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併發誓“不至日本國,本願不遂”。
其實鑑真沒有必要再前去日本,回到揚州,他主持講經,救濟貧病,依然有著極高的聲望和安穩平靜的生活。
但是,753年,日本使者再一次請求鑑真東渡,66歲的鑑真卻再度答應了。
也許鑑真始終記得,那一千件袈裟上的呼喚與渴望,相隔千山萬水,但我們不會拋開彼此。
753年12月,鑑真終於踏上了日本的國土。
12年,6次嘗試,如果你需要,我願意伸出援手。就是如此。
鑑真的餘生,除了在日本弘揚佛法,幫日本完善戒律制度。同時,他也在醫藥、建築、書法、雕塑、語言、飲食等方面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這是文化的交流,也是天下蒼生命運與共的見證。
十年後,鑑真圓寂於日本奈良,他被日本民眾稱為“天平之甍”,“天平”是日本的一個時代,“甍(méng)”,意為屋脊。
天平之甍,也即天平時代日本文化成就的頂峰——這是日本社會對鑑真的最高評價。
唐招提寺金堂,鑑真始建
但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
大唐盛世時,鑑真願意揚帆東渡,去幫助另一個民族渡過難關,猶如今日,中日兩國始終在人類危難時刻互相提攜,互相包紮傷口,只是因為,天下蒼生,你和我,命運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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