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吳佩孚的喪事

1939年12月4日,寓居北平近八年之久的吳佩孚,逝世於什錦花園衚衕11號公館,享年六十六歲。

1939年,吳佩孚的喪事

吳佩孚早已遠離了波詭雲譎的政治舞臺,卻在日本駐華軍人策動盧溝橋事變侵佔華北後,成了各方政治力量競相爭取與聯合的對象。日本人打的算盤是:讓社會聲望極高,且一貫敵視日本的北洋舊人吳佩孚“出山”,是推行所謂中日“和平運動”最有說服力的招牌。然而,無論日本人如何利誘,使出軟的或硬的種種招數,這位生性狷介忠直,以關岳自況的吳大帥,雖身處虎狼之地,在大小漢奸紛紛落水之際,以“志士不忘在溝壑”明志,拒絕日偽誘迫,巋然不為所動。以致吳佩孚的噩耗傳出,舉國震驚,各方哀悼,唁電如雪片一般發至什錦花園衚衕。在其後的一個月中,除北平為其操辦了大規模治喪活動外, 全國抗戰中樞的重慶國民政府也舉辦了隆重的紀念活動,國內外新聞機構曾進行了密集報道。吳佩孚的身後事可謂哀榮備至,有報刊稱:吳氏治喪,為民國以來北平所罕見。

1939年,吳佩孚的喪事

吳佩孚去世的次日,故都北平便正式組成“吳上將軍治喪處”,成員有一百八十餘人,多為社會名流與吳氏生前友好。治喪處由齊燮元任總理,蔣雁行等任協理,並設總務處、文書處、會計處、交際處、庶務處、警防處、宣傳處。稱奇的是:在直接參與治喪的人士中,有的一生互為政敵,老死不相往來,卻在為吳氏治喪的名義下同相與謀了。

1939年,吳佩孚的喪事

吳氏一生,充滿傳奇。他以秀才之身,於國家多難之際,投入沙場軍界,漸由士卒躋身將帥,成為影響中國近現代歷史進程的著名人物。1920年,吳佩孚自湖南衡陽撤防北歸,罷戰主和,責師抗上,弔民伐罪,從而獲得國人讚譽。作為民國時期的著名將領,執掌兵符近三十年,軍事才能在當世中國武人中堪稱首屈一指。在其軍事生涯前期,曾一戰安湘、再戰敗皖、三戰定鄂、四戰克奉,有常勝將軍之名。1924年敗於第二次直奉戰爭,時人也多謂非戰之罪;再敗於南方革命軍之北伐,遂息影下野。晚年又潛心於闡釋儒家學說,有《循分新書》、《正一道詮》、《明德講義》、《春秋正義證釋》等著作傳世。他注重修身,廉潔自守,忠誠無畏,算得上是民國政壇軍界中的佼佼者。對他一生的事功、品格與為人處事,民國名記者陶菊隱譽其為“中國舊軍人的最後一個典型”。

1939年,吳佩孚的喪事

吳佩孚的死因,時人有多種說法,至今謎團未解,未能定論。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他是死於日偽的陰謀,還是誤於庸醫之手,都無礙他的晚節。對吳的辭世,偽華北政權所控制的《新民報》於1939 年12月5日,以“吳佩孚將軍昨晚在寓逝世東方文化上一大損失”為題發佈了吳佩孚死訊,報道稱:“吳佩孚將軍,以六秩晉六之翁,身體素健,步履如恆,詎於前四五日突罹牙疾,當延伊東日本大夫及中醫郭眉臣,西醫方石珊,德醫史替芬等醫治,以期萬全。惟牙腫迄未見痊可,竟於四日下午六時病逝,享年六十六歲。將軍之生前友好齊燮元、江朝宗、蔣雁行、孫丹林、陳廷傑、陳中孚諸氏主持治喪處雲。”而抗戰後方重慶的《中央日報》也於12月6日刊登消息說:“敵因汪逆精衛之偽中央政權不為各方面所承認,乃急圖強迫吳佩孚出任某重要軍職,加強傀儡組織之聲譽。自上月二十五日起,敵即派大批特務人員包圍吳氏住宅,敵酋坂西並親晤吳氏,迫其與汪逆合作,或在華北自樹一幟,雖為吳氏所拒絕,而敵酋仍日往逼誘。二十九日起,吳氏突患牙痛,敵囑日醫為之診治,同時吳宅即為憲兵所監視,進出均受檢查。本月三日,吳氏牙痛更劇,日醫商得坂西同意後,施行拔牙手術,此後吳氏即轉入昏迷狀態。

1939年,吳佩孚的喪事

四日午後稍清醒,欲邀親友及舊時僚屬談話,然終不可得,最後乃語其夫人曰:‘死得好!’日醫此時復為之注射,吳氏復入睡眠狀態,延至下午六時五十分乃與世長辭。”又訊稱:“吳佩孚病逝之消息傳出後,各界人士一致表示哀悼,鹹認吳為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愛國男兒。自‘臨時政府’成立以來,王克敏及日方曾屢次請吳氏出任偽職,汪精衛曾以此為請,但均為吳嚴詞拒絕。今日日方所辦之英文報,稱吳氏將出任汪氏政權之軍政部長之說,亦並不可靠,蓋吳氏已屢行表示不就任何偽職也,吳死後日方之組府工作,勢必更趨困難雲。”

  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媒體《大公報》,也於12月6日發表社評《悼吳佩孚將軍》,其中說:“吳佩孚將軍以敗血症於前夕逝世於北平,此一代人傑,乃於今日保持完節溘然長逝於異族大敵統治下之故都,全國同胞聞此噩耗,均不勝其感念悲悼之情矣!綜計吳氏一生,實功多於過,而其氣節之高,操守之堅,尤可謂中國舊軍人之最後一個典型。吳氏治軍嚴肅,持己儉約,尤崇慕關岳之為人。關壽亭深陷賊營,心不忘漢,此與吳氏之晚節極相符合;嶽武穆抗敵復國,志決身殲,吳氏雖未嘗得此機遇,然其拒敵不屈,亦可無愧矣。惟其志節堅貞,故能出汙泥而不染,嬉笑怒罵於暴敵群奸之重圍中,而始終不屈。嗚呼!將軍死矣,其正氣高節則凜然長存於天壤之間,絀暴敵,愧群奸,永為中華民族之好男兒,將軍有之矣!”

  在北伐戰爭中曾視吳佩孚為最大敵人的蔣介石,聞吳去世,親致唁電:“頃聞子玉先生因患牙疾,竟致不起,噩耗傳來,殊深愴悼。溯自寇患憑陵,於茲八載。先生託志春秋,精忠許國,比歲以還,處境彌艱,勁節彌厲,雖暴敵肆其誘脅,群奸竭其簧鼓,迄後屹立如山,不移不屈,大義炳耀,海宇崇欽。先生之身雖逝,而其堅貞之氣,實足以作勵兆民,流芳萬古。除請政府優頒飭終令典,以彰明德外,務希善體遺志,節哀順變,藉襄大事。是所企盼。中正魚。”隨後國民政府與最高國防委員會決議:追贈吳佩孚為陸軍一級上將。耐人尋味的是,汪精衛雖拉攏吳佩孚碰了釘子,心存怨恨,但還是代表偽南京政府發去了唁電:“微電驚悉,吳上將軍和平救國夙願未償,遽爾長逝,哀悼良深,謹此致唁。”

大殮日期定於12月5日下午舉行,由兒子吳道時等親屬四人將遺體移入棺內。盛殮吳氏遺體的是一具老金絲楠木棺,為萬益祥木廠所製作的一流大棺,標價11000元,該號老闆久慕吳氏為人,只收取7500 元成本費。殉殮之物因吳佩孚留有遺囑,僅為一些勳章、紀念章及包金制錢數枚等物,無任何值錢的珍寶古玩。12月6日為吳氏“接三”之日,接三為人死之初祭、殮後之大典,偽南京政府通令各省下半旗致哀,並派議政委員會委員長湯爾和親至吳宅致祭。當日,什錦花園衚衕一帶,車水馬龍,政界新貴、各方名流接踵而至,赴吳宅弔祭,加上吳佩孚的親朋故舊、昔日袍澤,約千人之眾。“名流”之中有董康、馬良、餘晉龢、鮑觀澄、周肇祥、宋介、冷家驥、何豐林、殷汝耕等。這天下午,日本華北派遣軍最高指揮官多田中將竟然也來到吳宅致祭。同時舉辦的度亡道場,可謂規模盛大,所用僧道之多,為民國以來的大人物喪事中所罕見。靈棚內高懸紅、黃、藍、紫、青各色經幡四十幢,共十棚經,僧道人數達百餘眾。樂隊亦有數班,竟日參與演奏。下午6 時“接三”,先舉行家祭,其子吳道時主持行禮。祭禮畢,來賓齊向靈位三鞠躬,即行“送三”。送三的行列延綿數里,東四一帶,萬人空巷,交通為之阻隔。送三行列出什錦花園東口向南,經東四北大街折向西行,至隆福寺神路街焚化車轎等冥器,香火繚繞,哭聲震天。為吳氏辦的“迎三送路”,場面之大,景況之盛,可謂近世無匹。在治喪期間,北平各大寺院的法師、高僧,輪流誦經,時稱“送經懺”,逢“七”在夜間加放“焰口”。1940年 1月16日舉行的“點主”大典,竟請來了前清翰林傅增湘為點主官,前清翰林潘齡皋、符定一為陪主,陳幼孳、勞之常、孫漢塵、高松筌為襄主,張馥卿、孫子涵等為司儀,“點主”儀式上亦是嘉賓如雲。

1940年1月21日,重慶國民政府先於吳佩孚移靈之日,舉辦了吳佩孚將軍追悼大會,蔣介石親臨致祭並送輓聯一副:“落日睹孤城,百折不回完壯志;大風思猛士,萬方多難惜斯人。”丁惟汾、于右任、孔祥熙、葉楚傖、朱家驊、何應欽、陳立夫等軍政要人,以及各機關團體代表二百多人出席,由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致悼辭。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在追悼會上詼諧地說:“自從我們吳姓出了一個大漢奸吳三桂,近三百年來,姓吳的人都沒臉見人。如今好了,吳姓出了一位大忠烈吳佩孚,我們的臉上可大有光彩了!”
  1940年1月24日,吳氏靈柩舉殯,為民國以來北平最大規模的出殯。由六十四名槓夫肩抬盛殮吳氏遺體的金絲楠靈柩,靈柩兩側各系三百尺長的白練,由送殯人牽引,緩緩行進。移靈所經線路由社會各界設立祭棚十一座,路祭桌、茶桌鱗次櫛比,難以數計。靈柩上午出什錦花園衚衕東口,殯列經由東四、燈市口、王府井、東長安街、天安門、西長安街、西單北大街、缸瓦市、西四南大街,向東經西安門外大街、西安門內大街、文津街,跨北海御河橋,經北海前門,進景山西街,經地安門內大街、地安門外大街、鼓樓西大街、舊鼓樓大街,進大石橋衚衕拈花寺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吳佩孚生前客居北平,未置塋地。身後之事,是日後歸葬蓬萊祖塋,還是在北平擇地安葬,尚未定論。吳遽然去世,暫在拈花寺東跨院(原為寺內菜園),借地建造三間大頂殿式房屋,命名“武聖祠”,以停放吳氏靈柩。未曾料想,因抗日戰爭之故,吳佩孚的靈柩在拈花寺停厝近七年之久。

直到抗戰勝利,國民政府認為“故吳上將軍佩孚,於淪陷期間,忠貞不屈,大節凜然,為國殞歿。為表彰忠烈,追贈陸軍一級上將銜”。撥發治喪費一萬元,並以“故舊袍澤”及“平市各界”名義發起公葬,旋即組成以孔祥熙、李宗仁為主任委員的“蓬萊吳上將軍營葬委員會”,1946年12月16日舉行盛大的安葬儀式,將這位民國風雲人物,安葬於玉泉山西麓私家墓地。國土重光,吳佩孚也終於入土為安了。
  當時,吳佩孚公葬的事宜,北平的各大報館均發佈了啟事,一時成為市民熱議的話題。有的市民很是羨慕吳氏的身後哀榮,說:“日本人佔北平時,吳大帥就大辦了喪事,現在中央(國民政府),又要給他辦一次,大帥這輩子真倒是幹著啦!” (作者:楊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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