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央嘉措,在深愛與放下中糾纏了一生

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倉央嘉措,在深愛與放下中糾纏了一生


他是西藏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他在詩篇裡這樣描述自己驚世駭俗的形態,而真正讓他聞名於世的,卻是他另外一個似乎不太重要的身份,他是西藏曆史上著名的愛情詩人。

事情的奇妙之處卻是,許多後人認識這位達賴喇嘛不是因為他的個人身份,不是因為他在政治上的作為,而開始於他寫下的那些詩句。長久以來,尋常的歷史教科書幾乎不曾提及這位達賴喇嘛,由此,讓這位詩人漫長的淹沒在許多人的歲月裡。

機緣已至,與這位詩人相識甚晚,似有遺憾卻又毫無遺憾。

正如那首誤傳為倉央嘉措所做的《見與不見》所言: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裡

不捨不棄

來我的懷裡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默然 相愛

寂靜 歡喜

雖然這不是倉央嘉措的作品,但是這般磐石一樣堅固不移的深情,這撲面而來淡淡的禪意,似乎只屬於倉央嘉措,眼前出現了一位身披袈裟坐禪的美少年,未必真實,勝似真實。

見與不見,他就在那裡,相識有何歡?陌生亦無憾!

只是有感於,作為一位領導人物,他幾乎沒有功績;造化弄人,他卻幸運的成為了西藏最偉大的詩人,成了數百年以來無數善男信女愛慕的才子。政治上的毫無建樹,並不影響他成為西藏人民歷來最喜歡的達賴喇嘛之一,其詩歌作品在整個藏區家弦戶誦三百餘年,深入人心,膾炙人口。

有感於,數百年前,在遙遠的邊陲地區,居然誕生了這樣一位比肩唐宋詩歌大神級別的人物,那聖潔的雪域高原,因為有他的存在而讓詩歌殿堂更加璀璨。

生於中原,總覺得那遠在天邊的西藏對於我來說有重重阻隔,至今也不曾去過,這種阻隔不僅僅是空間上的距離,應該還有語言和習俗的障礙,那些草地和犛牛,那些帳篷和五彩經幡,那紫紅色的皮膚,人們風塵僕僕的磕長頭,是我所不熟悉的風景。

但是不經意讀到倉央嘉措的詩句,這種阻隔開始慢慢消散,那些陌生的風景開始漸漸熟悉。

我開始驚歎於藝術的共通性和巧奪天工,即使藏文轉換成漢語古詩,也是那麼巧奪天工。當然,這也讓我想起有人說過一句比較奇特的話,他說他最佩服的是那個將藏文翻譯成——不對,應該是寫成古詩的人,因為這種高水準的藝術再造,才能讓那些深情的詩篇煥發光芒,當然,我更相信,是倉央嘉措首先感動了藝術再造者,那種冥冥之中的心有靈犀才造就了這些詩文的藝術高峰。

倉央嘉措,他遠在清朝初期,時空已經跨越數個世紀,這種時光的錯位按道理應該讓我們有天壤之別,完全可以“話不投機半句多”,但是,有了這些詩句,古與今,他與我們,開始有了跨越各種溝壑而形成的精神交錯乃至於重合。

倉央嘉措,在深愛與放下中糾纏了一生


生於農奴之家,卻陰差陽錯成了轉世靈童。傳說這位詩人出生之際,天空出現了七個太陽,這嚇壞了全村人。兩年以後,兩個喇嘛突然出現在這戶農奴之家,他們帶著一堆很精緻的佛教法器,小男孩挑出東西,他們仔細檢視了一番,頓時震驚了:

小男孩挑選的所有法器都帶有五世達賴喇嘛的印章。

他們確認:眼前的孩子,正是五世達賴羅桑嘉措的轉世靈童!

男孩的父母不敢相信,涕淚雙下,雙手合十虔誠的慢慢跪下。

許多年以後,這名男孩寫下了這首詩:

美人不是母胎生, 應是桃花樹長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 落花比汝尚多情。

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目前,

若將此心以學道, 即生成佛有何難?

結盡同心締盡緣, 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 玉樹臨風一少年。

不觀生滅與無常, 但逐輪迴向死亡,

絕頂聰明矜世智, 嘆他於此總茫茫。

山頭野馬性難馴, 機陷猶堪制彼身,

自嘆神通空具足, 不能調伏枕邊人。

欲倚綠窗伴卿卿, 頗悔今生誤道行。

有心持缽叢林去, 又負美人一片情。

靜坐修觀法眼開, 祈求三寶降靈臺,

觀中諸聖何曾見? 不請情人卻自來。

入山投謁得道僧, 求教上師說因明。

爭奈相思無拘檢, 意馬心猿到卿卿。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賈島有詩: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這首詩傳揚最為廣泛的是最後四句,尤其收尾兩句,道盡這位達賴悲劇的一生。這短短的十幾個字,也成了倉央嘉措一生的可悲縮影。每每讀起,哀婉不已。

作為達賴喇嘛,倉央嘉措似乎不具備一個佛家弟子該有的操守,他坐困淨土,卻凡心熾盛。白天,香霧繚繞,他端坐宮殿,享受著錦衣玉食,誦讀著艱深晦澀的佛經;夜晚,他卻化身為貴族公子,流連於拉薩街頭的酒家、民居,竟“身穿綢緞便裝,手戴戒指,頭蓄長髮,醉心於歌舞遊宴,夜宿於宮外女子之家。”

根據歷史記載,倉央嘉措雖有達賴喇嘛之名分,卻並無實權,如傀儡一般。生活上又遭到禁錮,在布達拉宮,他受到嚴格的監督去學經修道,走出庭院,那些年老的經師則亦步亦趨地跟隨,這雄偉的宮殿,於他而言成了一座美麗的監獄。

倉央嘉措20歲,五世班禪要給他授戒,他斷然拒絕,還請求班禪連之前的戒律也收回。

所有僧人都大驚失色:喇嘛不出家,那還怎麼做達賴呢?

倉央嘉措反問:“既要我出家為僧,就應該不理世俗,為何還要我治理一方水土,這才是與出家人違背的行為,所以我還是不要受戒的好。“

眾人面面相覷,竟然無言以對,但是心裡都明白,面前這位年輕的達賴喇嘛,似乎並非佛門中人!

當時的西藏政局動盪,政治矛盾極其尖銳,不同教派之間為了取得西藏的統治權而在進行著明爭暗鬥,作為一個牽線木偶,這種形勢讓倉央嘉措更加感到厭煩,誰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成為他們爭鬥的犧牲品。

剪不斷,理還亂,逃不脫,把不住。

這讓倉央嘉措的內心極度抑鬱,嚴厲的禁錮不光沒能鎖住他年輕的心,反而徹底激盪了他心底最本真的激情。他自認逃脫不了命運的網羅,卻唯一可以把握自己的身軀和那顆已經放飛的心。某一天,那無數條飄蕩在他天空的偈語終於徹底隨風吹落,他放任自己墜入了萬丈紅塵,縱情聲色,這既出於他對自由與愛情的嚮往,也是他對強加的戒律和權謀的故意反叛。

即使他自認活的不如草地上的犛牛那般自由自在,他卻活出了自己驕傲的狀態。於是,他一邊堅守著命中註定的法緣,一邊追尋著那魂牽夢繞的情緣。

倉央嘉措,在深愛與放下中糾纏了一生


民間野史流傳著很多倉央嘉措的愛情故事,流傳最廣也是最讓他刻骨銘心的,是與達娃卓瑪的愛情。

那個女子,滿身都是洗也洗不盡的春色。

眸子深處,花花草草,

笑開口時,山山水水。

他深深地喜歡上了這位恬靜純潔的少女,他們騎馬射箭、流連拉薩的大街小巷,倉央嘉措為她寫下一首首動人的情詩。

桑傑嘉措,作為達賴的總管自然不能容忍倉央嘉措的情事,他要求倉央嘉措入山精修,

倉央嘉措拒絕,退一步,他讓倉央嘉措在寺中靜思,這已經是最低的修行要求,倉央嘉措也只好答應。

可惜,枯坐寒寺的倉央嘉措的心事從來不在佛法,正如那首名為《信徒》的歌詞所寫: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

一邊是青燈佛經,一邊是滿園春色!

倉央嘉措常常偷偷在夜間跑出去與情人幽會。

一次雪後他又一次密會情人,鐵棒喇嘛發現地面上有腳印,他們沿著腳印尋找來到了倉央嘉措的寢宮,倉央嘉措幽會情人的事情敗露,他的情人被處死,倉央嘉措也被關了起來。

後來,西藏的政治鬥爭更加激烈。康熙四十四年,桑結嘉措秘密派人在和碩特首領拉藏汗的飯中下毒,不慎被發現,拉藏汗大怒,調集大軍擊潰藏軍,殺死桑結嘉措,並致書清廷,奏報桑結嘉措謀反,又報告桑結嘉措所立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沉溺酒色,不理教務,請予貶廢。康熙皇帝下旨:“拉藏汗因奏廢桑結所立六世達賴,詔送京師。”

蒙古軍隊押送倉央嘉措至哲蚌寺山下時被武裝僧人營救,僧兵和蒙古軍隊戰鬥了三天三夜,最後倉央嘉措為了避免過多生命的葬送,獨自一人從哲蚌寺走了出來,放棄抵抗。並寫下著名的絕筆詩:

白色的野鶴啊,請將飛的本領借我一用。

至此,倉央嘉措在世間的蹤跡終結。

倉央嘉措,在深愛與放下中糾纏了一生


據傳康熙四十五年,倉央嘉措在押解途中,行至青海湖濱時,坐下打坐,因此圓寂。

當然,關於倉央嘉措的結局還有幾種說法:在路上被政敵拉藏汗秘密殺害;被清帝囚禁於五台山,抑鬱而終;解差們將倉央嘉措私自釋放,他成為青海湖邊的一個普通牧人,詩酒風流過完餘生。

這樣一位大人物最後怎麼消失的,居然沒有定論,似乎真的像白鶴一般神不知鬼不覺的飛走了……

這個世界,本來給他的定位是救世主,可惜他自己卻成為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受難者!當他在猶豫是該救蒼生還是該救自己情人的時候,卻發現,他誰都救不了,也包括他自己!

斯人已去,留下的是世人的一片唏噓。他似乎沒能在佛緣上修得正果,他政治失敗,最終以戴罪之身落幕,但是,他卻是西藏人民最為尊敬和喜愛的達賴喇嘛。

當他被僧眾拼死相救的時候,我們知道,他有多受人民愛戴。當他為了守護他人生命挺身而出的時候,我認為他已經修成正果,他以自己割肉飼虎、捨生取義的精神踐行了佛家的精髓,他是名副其實的活佛。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的至情至性,使得他更加貼近人們的心靈,在篤信佛教的藏區,在儒釋道一體的中華文化圈,他既是一個異數,又是一個傳奇。

塵世間的人們在得與失之間,在生與死之間,在愛與恨之間,難免在某一刻與他在精神上達到了某種共鳴。

倉央嘉措,在深愛與放下中糾纏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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