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唐伯虎,便想到了“三笑点秋香”。
其实,这只还过人们杜撰的故事。
真实的唐伯虎,从未风流过,少有潇洒过,他饱尝了“蒙冤入狱”的劫难,也吞咽了“富妻和休”的苦涩;庆幸的是他遇见了一个爱他、等他、与他相伴的一生的赵九娘。
唐伯虎首考头名解元,不但名声大噪,还意外获得官家千金的另眼相瞧。
明弘治十二年(1499),苏州城外,春色旖旎。
十里长亭内,一行人正在为即将赴京赶考的唐伯虎践行。

刚进而立之年的唐伯虎,素色袍服,面容清瘦,虽然双鬓华发早生,但是眼神坚毅,踌躇满志。
前来相送的,还有唐伯虎的新婚妻子何氏,一位漂亮精明的官家小姐,美目顾盼,满脸笑出一朵花来。
往日的官宧千金小姐,今日的伯虎夫人怎能不高兴呢?心中笃定以自家夫婿的才华,此番进京应考,成绩必然不俗,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是呀!多亏了自己识人的眼光和对爱的坚持。
记得是去年,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唐伯虎在乡试中了头名解元,一时名震江南。
出身应天府官宦世家的何家千金,顶着多方压力,坚持要嫁给这个尚是一介布衣的唐伯虎做续弦夫人。
她坚持下嫁唐伯虎,并不是心中拥有多少爱。心高气傲的她,不甘心委身于那些才智平庸、靠门荫谋出路的纨绔子弟,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官之妻。
徐氏也深知,唐伯虎沉寂几年后一鸣惊人,去年头一遭参加乡试就高中“解元”,此番进京,怕是要连中“三元”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货真价实的“潜力股”。可谓前途无量。
都说婚姻是一场豪睹。那咱要赌,就赌大一点的。
唐伯虎仕途坎坷,落败而归的他,又接到了徐氏的和离书。
十里长亭一别后,踌躇满志的唐伯虎赶考赴京。
他知道自己为这次京考已苦读寒窗十余年,他更想把这次试考做为自己展翅高飞的起点。
让唐伯虎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在金榜题名前夕,自己竟然不幸被卷入了一场轰动全国的科考舞弊案。
明孝宗恼羞成怒,当即将唐伯虎锒铛下狱。
后来虽然“沉冤得雪”,他依然被罢黜为小吏。
功名、声名、仕途,毁于一旦。
(唐伯虎死后一幅画作卖七千万,生前却一贫如洗)
失魂落魄地唐伯虎,垂头丧气的回到苏州。
等待他的不是家人的软语安慰,而是妻子何氏的一纸和离书。
何氏的眼中再无温情,全是“押错了宝”的恼怒。她明知丈夫有真才实学,也知道丈夫是“蒙冤招祸”;但她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夫贵妻荣”的夫君,万不可因一个仕途无望的丈夫来拖累余生。
罢了,罢了,伯虎伯虎,煞星白虎。既然命运愚弄,又何苦再累及他人。
唐伯虎接过和离书,平静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邻居发现,唐家的大门落了锁。
孑然一身的唐伯虎离开家乡,流浪放逐,足迹踏遍了福建、浙江、江西、湖南。
宁王慕其才,有意招揽,唐伯虎很快发现宁王有谋逆之心,为了全身而退,他不得不装疯卖傻,自污德行。
后来索性整日留连风月、醉生梦死,终于躲过一劫。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浪迹天涯、盘缠用尽的唐伯虎,在一个飘雪的寒冬,回到了苏州。

他感觉这世间犹如眼下的寒冬一般冰冷;他更知,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天气,只有霜雪,而少阳光。
又是一夜,酒馆买醉,唐伯虎倒在了雪地里……
五年后重遇沈九娘,唐伯虎已渐冰冷的心,竟然得以融化,得以重生。
沈九娘挑亮灯火,默默的注视着这个酣睡正香的男人。
她和他见过一面,就是在送唐伯虎进京赶考的那天。她和徐素随着唐伯虎的至交祝允明前来为他送行。
席间徐素纤手弹琵琶,沈九娘软语唱吴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席间,九娘已经意识到这位唐伯虎对自己心下诧异:初次见面,我这个青楼红粉,似乎看他的眼神格外缱绻。
虽然未曾谋面,其实早已相念。伯虎虽不识九娘,但九娘却对他仰慕已久。也难怪,心中早已念念的才子,今日终得一见,难免会眼角眉梢,尽是喜悦。

在过往风尘岁月,浮华虚空。九娘总爱凭栏,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有关唐伯虎的一切:
家族世代经商,家境殷实;自小天资聪颖,年仅16岁就乡试第一,成为名满苏州的天才少年。
19岁与江南名士徐延瑞之女喜结连理,举案齐眉。擅书画,工诗词。潇洒飘逸、傲世不羁。
命运有多眷顾,就有多残酷。
所有的幸福在唐伯虎25岁那年戛然而止:父亲、母亲、妹妹、妻子、孩子在一年之内相继离世。
雨打梨花深闭门,辜负青春,虚负青春!
赏心乐事谁共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九娘每次读到唐伯虎的这阕《一剪梅》,总是心疼不已,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扼腕和疼惜。多希望自己能有机会陪着他,一起面对命运的苦难。
只是,九娘知道自己的愿望,可能是梦想,是奢望。
不管月下老人多么慈善,怎可能将才华横溢、世家出身的唐伯虎和自己这个青楼女子拴在一起……

五年时光倏忽而过,似是南柯一梦。
再睁眼,唐伯虎只觉头痛欲裂,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挂着红色帘纱的大床上,枕上传来阵阵幽香。
扶着宿醉后昏沉沉的头,他明白,这不是家里。再一转想,不禁自嘲,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家呀?
这时,门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就像隔着五年的岁月款款而来。
一个不必细问,一个不必多说。相顾一视,默契无言。沈九娘和唐伯虎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心意相通。
唐伯虎从床上坐起,接过九娘递来的参汤,一饮而尽。
他打量着这间妆阁,清幽素雅。窗前有一案几,摆着精致的茶具和文房四宝。
九娘铺纸磨墨,研朱调粉。
唐伯虎几笔挥就:一张气韵古雅的仕女图,风姿神采,尽是眼前的妙人。
此后,唐伯虎总来九娘的妆阁作画。九娘安静地站在一旁,为他洗砚、调色、铺纸。
红袖添香,他的画艺愈见精到。

他画的美人,风姿神采都带着九娘的影子。
窗外寒风刺骨,妆阁内温暖如春。
唐伯虎心里的冰霜,不知何时已融化成了一池春水。
桃花庵里桃花仙,才子佳人神伴侣,日子清苦心中甜
唐伯虎不顾亲朋好友的强烈反对,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为九娘赎身。
倾尽了所有的家财,唐伯虎在城北购置了一座废弃的庄园,虽然荒凉,虽然偏僻,但这里就是他和九娘的世外桃源。
他们一起在园内遍植桃树,取名“桃花坞”。
自此卖画为生,相依为命。
那一年,他36岁,九娘31岁。

有人说,人生只要两次幸运便好:一次遇见你,一次走到底。
而余生陪你的人,有多好不重要,对你有多好才重要。
就像那首歌唱的,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贫也是你,荣华是你,心底温柔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细水长流的日子,只需要一顿简单的饭食,一杯清茶,一枝花。
只希望,饭是你做的,茶是你泡的,花是你折的,只要是你就好。
九娘洗尽铅华,洗手做羹汤,亲自操持起所有的家务。
唐伯虎潜心书画,闲时与来访友人对饮酬唱。他一生中主要的书画作品都创作于桃花坞。
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桃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间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日升日落,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也只有短暂的七载光阴。
在收成不好,卖画艰难的日子里,家里的生计全靠九娘苦苦支撑。
九娘38岁那年,因操劳过度,终于病倒。
临终前,她紧紧握着唐伯虎的手,满眼不舍:
“承你不弃,娶我为妻,本想尽我心力持好家务,让你专心于诗画。但我无福、无寿,又无能,我快死了,望你保重。”
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

又一年桃花盛开,唐伯虎独自来到亡妻墓前,枯瘦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斑驳的墓碑,一如当年抚着九娘温润的面庞,阴阳相隔已十二年。
女儿桃笙已经出嫁,夫婿是好友王宠的儿子,是门好亲事。
自己几年前皈依佛门,号六如居士: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九娘,你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不是桃笙,不是那些仕女图,而是我们共同走过的时光,如同河流留给山川的,那些你给我的记忆。
一切俗事已了,我觉得很困,就这样靠一靠。
起风了,下起了桃花雨,也许我能做一个有你的美梦。
唐伯虎去世,享年54岁。

他一生命途坎坷,世人的误解浑然不顾,因为他终是遇到了那个怜他、懂他、敬他、爱他的人。
他从未风流过,把所有的一往情深都给了同一个人。
有人曾说,生命中遇到的人,出场顺序很重要,有的人只是你茫茫人海里的过客,而有的人最终会停下来,陪你过一辈子。
只要是那个对的人,晚一点遇到,真的没关系。
愿所有真心,都不被辜负,所有真情,都被温柔以待。
閱讀更多 蓮海梵行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