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丨吳吞:在迷茫和世情裡,用“紙上談兵”理解世界

“感謝改革開放,創造了深圳這座開放的城市......”話音未落,臺下笑聲一片。然而吳吞是認真的。有人喊了一句:“來了就是深圳人!”吳吞回他:“這句話說得好。”

5月18日,第四屆深圳明天音樂節第一晚,“舌頭”樂隊主唱、民謠歌手吳吞的演出超過了預期的時間。演出的名字是《沒有失去人性前的報告》,來自他的第二本詩集。

吳吞不喜歡蚊子和空調,喜歡舊天堂書店。採訪就在舊天堂的門口,往來很多熟人朋友。

他的音樂裡有尖銳的個性,複雜難懂、對抗性強烈,人卻在世情裡。

不用網絡,手機只用打車軟件等少數有用的,“算是投機主義吧”;回成都和父親住已有一年,在“抹布和砧板”的瑣事磨合後重新認識對方,認為“孩子理應照顧父母到離開這個世界”;他在意新疆的老屋早被父母賣了,他和哥哥沒有了歸宿,因此覺得失落;而此刻生活裡快活不易得,“和老友見面,呼吸到新鮮空氣,喝到一杯甜水,都是快活的”。

在中年,吳吞說自己有點迷茫,“經常忘記時間,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好像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狀態,心裡發慌。”

提醒他“真的沒有前人嗎”,他哈哈一笑:“有啊。柳遇午(“舌頭”樂隊創始人之一、詩人)、邱大立、張曉舟、孫孟晉……”

專訪丨吳吞:在迷茫和世情裡,用“紙上談兵”理解世界

吳吞在演出現場

1、

當晚的演出吳吞給自己“打2分”。經紀人老胡給打8分,還摸出一張曲目表,每首歌按三個項目分別打分,精確到0.5。

在吳吞看來,經紀人是個特別複雜的活,需要上知歷史人文,下通經濟人心。“要是一個藝人覺得自己演得特別好,那經紀人一定得打一個很低的分壓一壓。”

老胡後來說,其實不是這樣。一般吳吞自己覺得好的,他也覺得好。

一個人一把琴的吳吞,“身後沒有幾條新疆大漢壓陣”有點慌。他唯一的搭檔是一位VJ,大屏幕上的影像隨音樂節奏變換,歌詞不定時出現。

演出當天他身體略有不適,唱第一首歌《喜歡走路的人》時候腿在打顫。唱畢,他說自己少唱了段歌詞。其實並沒有少唱,只是一句話唱重了。臺上的吳吞冷颼颼的幽默感需要時間適應,說著“再唱一遍”,吉他聲起已是下一首歌。

其實不需要去適應他的幽默。“我的朋友是一個喜歡做夢的人/在夢裡他忘記了愛人的模樣/和故鄉的名字/忘記了背叛和懦弱”。聽到這樣的詞,所有人就都懂了。

專訪丨吳吞:在迷茫和世情裡,用“紙上談兵”理解世界

吳吞在演出現場

吳吞能夠彈非常好聽的吉他,傳統意義上所有人都能欣賞的好聽。極簡耐聽的riff,短擦內斂的快速彈撥,唱和彈錯位形成的復調需要大量的練習和天賦,非科班出身的吳吞可以做到。

但他為什麼不願意寫出能與之匹配的美好旋律?大概美和悅耳並不是詩歌的終極目標。

實際上吳吞和朋友早就有過關於音樂旋律性的討論。“當時我跟朋友說,往後聽,有旋律。”他其實在有意識地減弱旋律性,“特別是在我的個人創作中,有時候我會覺得旋律過分了”。

在語言、韻律、旋律中,旋律常讓位於語言本身的韻律和韻腳。“每個人說話都有獨特的音韻”,詩歌亦有。寫歌的時候詞為先,旋律自出。到後來又可能會弱化,最終總是與音樂的整體融合在一起。

他希望人人都會彈吉他,這個願望好比希望人人都是哲學家,這個世界由哲學王統治。他的建議是:“選一首最熟悉的歌,照著吉他譜彈。不要唱,用唸的,對身心特別好。”

專訪丨吳吞:在迷茫和世情裡,用“紙上談兵”理解世界

吳吞在演出現場

2、

吳吞有一把沒有受過傷害的嗓子。唱《兩個喜歡唱歌的姑娘》《梅連別克和瑪依拉》這些歌的時候,他像牧民怡然自得,這是在唱詩。

然而在唸詩和唱詩之間,吳吞更常選擇唸詩。他的詩意象繁多,像泥沙俱下的大河;你若想在裡面尋找金子,只會被斷木和死掉腫脹的牲口砸中。

“我寫詩不是職業選手,沒有定時定量的壓力。只要有點能觸動我,或者我能觸動這個點,我就記錄下來。過段時間翻一翻,可能就成了。”

他說自己是個“紙上談兵”的人,認真的碰撞在生活裡還沒有遇見。

硬說有也是有。和父親住在成都,附近農村有老年農人在路邊賣菜。“城管說了無數次他們也不聽,的確會佔道,或者傷害到菜場商販的利益。但是看到城管罵老太太,他們就幾毛幾塊的生意,我內心還是站在他們的一邊。”

“很無力,不能做什麼。”對於日常所見的社會矛盾,吳吞說自己“也沒搞明白”。他把不明白的都寫到歌裡,以“這一切大概是上帝設計的盲點,讓這個社會可以運作下去”安慰自己。

吳吞在舞臺上不是怒目金剛,他也不是先知。他能看到純粹物質的社會發展下去只會愈發單一的趨勢,無法預測物極必反之後會發生什麼。

但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記錄,並且視野隨閱歷增長而開闊。

吳吞其實挺浪漫的,一種單純和豁達的浪漫。比如聊到資本和特權,他說:“人人都有特權。你看乞丐,他的特權就是不為生活所忙。”

專訪丨吳吞:在迷茫和世情裡,用“紙上談兵”理解世界

觀眾擠滿B10現場。

3、

和他這一輩的音樂人一樣,吳吞的生活也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這是一個迴歸到家庭生活,不再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照顧父親,做很多家務”的階段。

二十歲出頭離家去北京,在北京生活二十年。吳吞和舌頭的兄弟們憑本能行事闖天下。“1997-07的十年特別不想回新疆,覺得那裡沒有表達的土壤。後來想回去了,想去發現那裡本土和人文的東西,家沒了。”

錯位的過去無法彌補。於是2014年“舌頭”重組以後,吳吞更珍惜和兄弟們在一起的時間。

他們在成都有一個錄音室,每年的年頭和年末有兩個月的時間穩定排練,回覆到一支樂隊的正常狀態。

吳吞自己的歌已經積攢了50餘首。但是忙,忙“舌頭”忙家務忙看書練琴寫詩,也覺得沒有到“呼之欲出”的時候,缺一點動力。

“舌頭”和唱詩的民謠歌手的吳吞當然是不一樣的。前者更硬、更衝撞、更工業時代;後者退回故鄉新疆,回到農業時代,回到人煙罕至的地方。不變的是諷喻,諷喻反智、諷喻不公、諷刺失語、諷喻物質至上和精神的萎縮。諷刺到後來甚至有點滑稽,就像歌裡唱的:“朋克們都抱著公雞集體夢遊”(暫定名《最後的華爾茲》)

然而現在也不是工業時代了。用經紀人老胡的話來說,現在的時代是“互聯網摧毀了文藝”。“舌頭”也好,吳吞也好,他們的對抗性和晦澀塊狀的詩意,他們1970年代帶著鐵鏽的屬性,乃至他們音樂裡不易為未經訓練的耳朵聽出來的複合節奏,都與這個時代有了距離。

但是能接納不同聲音的土壤總是還在,就像這個冷門、先鋒又大膽的明天音樂節。

它在資本的庇護下年復一年地舉辦,這大概也是吳吞們能夠和這個世界部分和解的原因。

專訪丨吳吞:在迷茫和世情裡,用“紙上談兵”理解世界

吳吞接受記者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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