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地年俗:送灶节

文/刘桂秋

在吴地,到了腊月下旬以后,人们为迎接年节作准备的系列习俗活动一件接着一件,可统称为“年事”。其中,有两项比较重要的内容:一是除尘,一是祭灶。

吴地年俗:送灶节

新年以前,各家各户都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宋代吴自牧《梦粱录》说:“十二月尽……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可见此俗至晚在宋代就已有了。在吴地,这一活动的叫法及进行的时间各处都不尽相同;苏州叫“打埃尘”,或叫“除残”。《清嘉录》中说:“腊将残,择宪书宜扫舍宇日,去庭户尘秽,或有在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及二十七日者,俗呼打尘埃。”蔡云《吴歈》云:“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太平甲子非容易,新历颁来子细看。”上海人扫尘是在二十五日,也叫做“除残”,俗传此日诸佛下降,百事如意,张春华的《沪城岁事衢歌》中也有诗云:“飞尘萦拂冒阶苔,此日庭除次第开。寄语画梁须护惜,好留燕垒待归来。”

而在无锡,扫尘叫“掸簷尘”,钱基博《无锡风俗志》载:“家家束稻草为帚,缚诸竿,以拂除屋尘,名曰胆(掸)簷尘,率以十七、十八两日行之,厥为除旧布新之始事。”当地且有“十七十八,越掸越发”的俗谚。

祭灶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古俗。早在先秦,夏季祭灶,就和春季祀户、季夏祀中霤、秋季祀门、冬季祀行一样,被列为重要的祭礼——“五祀”之一。这种对灶神的崇拜,带有明显的原始拜物教的痕迹。最初所祭祀的,只是以万物有灵信仰为基础的有灵的“灶”本身,后来才演变为各种人格化的灶神形象。但这位人格化的灶神究竟是谁,不同时期、不同地区可以说是五花八门、说法各异。

较早的文献记载中提到的灶神是炎帝和祝融(也有说黄帝是灶神的)。《礼记·月令》:“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祀灶,祭先师。”其实,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炎帝和祝融首先是火神。从人类社会生活史来说,先有火后有灶,灶是较晚才出现的炊事设备,反映到民间信仰上,也是先有火神后有灶神,而且最初可能是由火神“兼管”,后来才有“专职”的灶神。

吴地年俗:送灶节

从灶神的性别来说,有男姓也有女姓。《庄子·达生篇》说“灶有髻”,司马彪注:“髻音结,灶神名,着赤衣,状如美女。”于是传说灶神为女性。《礼记·礼器》篇中也说祭灶神要以老妇配享。在道教的神谱中,灶神也是一位女神,据张奎《经说》中的说法,这位“老母”“为五帝之灶君,管人住宅,十二时辰善知人间之事,每月朔旦,记人造诸善恶及其功德,录其轻重,夜半奏上天曹,定其簿书,悉是老母也”。她的尊号是“九天东厨司命九天元皇灶君感应天尊”,又叫“南天护福星君利济真卿东厨司命万化天尊”。在民间,灶神除了“灶王爷”之外还有“灶王奶奶”的缘由。

民间对于灶神是谁,还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或说是叫宋无忌,或说是叫苏吉利;比较流行的是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的一段传说,说灶神姓张名单,字子郭,夫人叫卿忌,有六个女儿都名叫察洽,常在每月的最后一天上天报告人们的罪状,并根据罪行轻重折人的阳寿。本来,最初的灶神只是职掌灶火、管理烟火饮食的,但在传承过程中,灶神的权力范围逐渐扩大,到后来,他的职责除灶火之外,主要是考察人间的所作所为,上告天帝。这时的灶神已经是天帝派驻在人间的全权监督代表,一位“驻家特务神”,即《敬灶全书》所谓“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察一家善恶,奏一家功过”。

祀灶之俗古已有之,在先秦,祀灶是“五祀”之一。另外,《论语·八佾》中也有“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与其巴结屋里西南角的神,宁可巴结灶君司命)的说法。从祭祀的时间来说,汉晋之前在夏季祀灶,汉晋以后改在腊月之后举行,如《荆楚岁时记》说当时的荆楚之地在腊月八日祀灶。大约在宋代以后,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成为一个固定的节日,叫送灶节,又叫灶王节、小年下、小年节等。至于到底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民间又有“官三民四”、“北三南四”等说法,难以细究;大致要根据各地方的传统习惯而定。

至于吴地的祭灶习俗,早在宋代,苏州诗人范成大,就曾写有《祭灶词》,对当时吴地人祭灶的具体过程进行了描绘。范成大晚年居于苏州石湖,往来田家,了解到当地岁暮的一系列岁时民俗活动,写成了《腊月村田乐府十首》,其中之一就是这首《祭灶词》,序文中说:“腊月二十四夜祀灶,其说谓灶神翌日朝天,白一岁事,故前期祷之。”诗云: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上天欲言事;

云车风马小流连,家有杯盘丰典祀;

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

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

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

乞取利市归来分!

由此看来,宋代在吴地,祭灶的仪节已很完备,以腊月二十四日为祭期,男人参祭,妇女避忌(这也就是民间所谓的“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祭品有猪头、双鱼、豆沙糯粉团、酒等;诗的后半是主人的祝祷词,虽然诗人写进诗中已经进行了“艺术加工”,带有些嘲戏的成分,后世祭灶时要唱“灶君上天说好话,灶君落地保平安”之类的祭灶歌的风俗也是由来已久。

到了明清时期,吴地祭灶时的具体仪程更为繁富。在苏州,每年灶王节前,乡人摘松、柏、冬青、石楠等树的小枝扎成小把,沿街叫卖,供人家祭灶和插年饭之用,叫做“送灶柴”。清代吴县人沈钦韩曾写有《送灶柴诗》云:“冬青柏子几丫分,屋角光明再拜焚。宰木百年谁保得,荒坟拗尽向新坟。”在平时,每家灶座上都有一个神龛,内供桃花坞木刻彩印灶神像,外垂竹编灶帘。到了腊月二十四夜,家家酒筵祭祀,祭品用麦芽糖,有的还做成元宝形,称为“糖元宝”。

无锡人则是用糖饼和玛瑙团,后者以红糖水调和白面粉而成,色如玛瑙,故名。另外还配上一盘以米粉裹豆沙馅的“谢灶团”。之所以用麦芽糖,是因为其糖性粘,以此粘住灶君的牙齿,说是让他在玉帝面前无法讲人坏话。

此外,在上海地区,人们祭灶时还用茨菇,茨菇和“是个”谐音,其意也是让灶君吃后多说好话,少讲过失。清代倪绳中《南汇县竹枝词》中说:“廿四家家送灶神,茨菇是个岂无因。笑他买得糖元宝,胶住牙关舌不伸。”祭灶后,取灶间所用竹灯载灶神像,穿以竹筷作扛,算是灶神的舆轿,送至门外一起焚烧,完了还要取焚余未尽者送回灶中,叫“接元宝”。将稻草剪成一寸长的几段,还有一些青豆,作为喂马的饲料,都洒到屋顶上,剩余的煮吃了,认为可使眼明。对此,蔡云《吴歈》有诗云:“媚灶家家治酒筵,妇司祭厕莫敢前,剉柴撒豆喂神马,小小篮舆飞上天。”

傩(nuó)是中国古代驱除瘟神疫鬼的巫术,大傩则是在腊月里举行的最隆重的傩仪。按古代星相迷信学说,腊月之日,太阳经过“虚危”,其北有司命、司禄、司危、司中星。此四星是众鬼之长,故此时有成灾的可能性。古人在此时,想出种种驱除疫鬼的方式。此俗早在先秦时就已十分流行,东汉高诱在《吕氏春秋·季冬》注中说:“大傩,逐尽阴气,为阳导也。今人腊岁前一日,击细腰鼓驱疫,谓之逐除是也。”

这种腊日行傩驱疫的风俗,在明清时的吴地仍有留存,时间是在祭灶节前后,有的还与祭灶的有关风俗联系在了一起。如吴地旧时有“跳灶王”之俗,每年腊月初一直到腊月廿四祭灶节,有乞丐三五成群扮作灶公灶婆,手执竹枝,面涂粉墨,跳踉街市,乞讨钱米,此即为“跳灶王”。吴存楷《江乡节物诗》日:“借名司命作乡傩,不醉其如屡舞傞。粉墨当场供笑骂,只夸囊底得钱多。”此外,在苏州,又有“跳钟馗”之俗,从初一至除夕,乞丐饰钟馗,身穿破甲胄,沿门跳舞以“逐鬼”,此即为“跳钟馗”。在上海,也有类似的活动,《松江府志》载:“十二月朔日,傩于街市,饰为鬼神,揭打竹枝,呜锣跃舞,至二十四日止。”

而在常熟,旧时人们更是直接把祭灶仪式与驱疫除病的目的结合在了一起,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江苏》有“常熟人媚灶”一条,文云:

常熟风俗,四、五岁下之孩童,第一次患疟疾,谓之胎疟,须由外祖母家遣人来,向家灶上祭祀一番,病始得痊。其祭祀之法,由外家备灶马二个,香烛、阡阮、素盘、水果、糕饼等物,遣人持至病家灶间,须一径走入,不能和人接谈。将两灶马背与背相接,置诸大镬盖上,各种祭品陈列于前。祀毕,将灶马与阡阮焚化,携饼一个,直向外走,亦不得与人接谈,口中但云:“我以后不再来了。”既出门,将所携之饼掷以饲犬,其意若将病传之于犬也。祀灶所余之物,亦须立即食尽,盖谓吃得快,好得快也。

  以上的媚灶之举,不仅是一种祭灶仪式,也是巫术中的一种“移病法”,即在观念上认为已把病魔转移到犬身上,病孩可早日康复。

把灶神送走以后,过了些天,还得把灶神再接回来。相对于送灶而言,接灶的仪式比较简单:到时家家神龛里放进新的灶神像,换上新的灶帘,且祭以酒果僬饵,便算是把灶神接回来了。接灶的时间多在除夕,但也有迟至上元夜再接灶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