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里,其實隱藏了另一個復仇故事

《邪不壓正》是一部我期待了很久的電影。

《邪不压正》里,其实隐藏了另一个复仇故事

一開始,當然是因為張北海先生的原著,當我第一次看完《俠隱》,我深切感受到的是餓!

他就這麼走。餓了就找個小館兒,叫上幾十個羊肉餃子,要不就豬肉包子,韭菜盒子。饞了就再找個地兒來碗豆汁兒,牛骨髓油茶。碰見攤兒上有賣脆棗兒、驢打滾兒、豌豆黃兒、半空兒的,也買來吃吃。都是幾年沒見著的好玩意兒。

這是武俠?這是要去殺人嗎?這是要復仇嗎?這難道不應該是老北平吃貨日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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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姜文老師剛出場為了醋包餃子的場景很饞人

所以,去看《邪不壓正》之前,我特意喝了一碗豆汁吃了一個焦圈,準備進了電影院,原湯化原食。

兩小時之後,我完全忘了奔著看北平小吃的念想,而沉浸在姜文營造的那個“安靜的北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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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顯然是一個導演浪漫化處理過的北平,和《龍鬚溝》《駱駝祥子》不一樣的北平,甚至是有些時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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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切又都是北平,真正的北平。

這裡有有軌電車、東四牌樓、霧凇掩映下的正陽門箭樓、捲棚式屋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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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到導演用CG 技術復原的永定門外綿延的北京城牆時,差點哭了出來——上世紀50年代,正是當這段城牆被拆除時,wuli小徽徽悲憤不已,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將來你們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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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復原的北平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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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北平城牆

走出影院的一瞬間,一個聲音在呼喚著我,念念不忘——真的好想擁有周韻小姐姐的那身藍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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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邪不壓正》最吸引我的,不是李天然,不是藍青峰,恰恰正是周韻扮演的關巧紅。

在《邪不壓正》之前,我一直以為姜文的白玫瑰是施劍翹——他心心念念想要拍一個女俠的故事。最終,他選擇了李天然,可還是沒有放下施劍翹,於是,他創造了一個和《俠隱》不太一樣的關巧紅。

對,如果你足夠熟悉歷史,你一定會發現,關巧紅的原型就是施劍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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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11月14日,《申報》第四版中出現了一篇很短的報道:

居士林講經突然生變,兇手系婦人為父復仇,出事後從容自首就逮,預懷印刷品當場散發。

沒幾天,《申報》改了口,改稱這位婦人為“兇犯”,又過幾天,再次改口,變為“女士”。

這不是《申報》一家報紙的變化,而是當時報道這一事件的所有媒體的變化。為何如此,讓我們從頭講起。

施谷蘭永遠不會忘記1925年的秋天——那個秋天,故宮博物院第一次向公眾開放,朱自清寫了回憶父親的《背影》,蔣介石率領國民革命軍舉行二次東征討伐陳炯明。

但這些都和施谷蘭沒有什麼關係,那個秋天,她只記住了一個名字:孫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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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施從濱率領的奉系軍隊遭孫傳芳突襲,施從濱被俘。孫傳芳在口頭答應放了施從濱之後,改口反悔,將他在安徽蚌埠火車站斬首示眾,並把頭顱釘在木樁上曝屍三日,用白布紅字寫著“新任安徽督辦施從濱之頭”。

施從濱的僕人僥倖逃出,當他回到家中,施谷蘭只記得,問起前方情狀,“惟伏椅而哭”(《大公報》1935年11月16日報道)。全家人到了天津,才從報上看到了父親的慘狀。

20歲的施谷蘭作為長女,成了家中的頂樑柱。

她做了以下幾件事。

第一,她帶著母親去找父親的上司張宗昌,提了三個要求:1、撫卹金要一次性給清;2、保送弟弟施中傑和施中權到日本留學;3、破格提拔堂兄施中誠。張宗昌一一答應。

第二,她親手抄寫了《東海有勇婦》和《精微篇》,掛在自己的閨房內。

第三,她寫了一首詩:“被俘犧牲無公理,曝屍懸首滅人性。痛親誰識兒心苦,誓報父仇不顧身!”

這三件事,目的性很強了,她要報仇。

一開始,她把希望寄託在男人的身上。

先是堂兄施中誠。施中誠在施從濱遺像前發誓報仇,但他拒絕私刑——他的心願是在戰場上報仇雪恨。施谷蘭大為失望,給堂兄寫信斷絕堂兄妹關係。

父親三週年祭,寄住在她家的軍官施靖公一口保證,會幫她報仇。於是,她以身相許。施靖公不知道,在這場婚姻裡,沒有愛情,只有復仇。婚後不久,施靖公被派往山西,施谷蘭每日焦灼等候,丈夫的回答總是一句話:時機尚未成熟。

七年過去了,她生了兩個兒子,而丈夫的回答沒有改變。

1935年6月,在最後一次向丈夫提出報仇被拒後,施谷蘭深感絕望:“我不顧一切,斷然同他結婚,誰知報仇的問題他不但不聞不問,甚至不讓我提一提,他竟是一個自食其言的小人,這時我才覺察到我自己又受騙了。這是我依賴別人報仇第二次失敗。”爭吵次日,她就帶著兩個兒子離家出走,搬往天津。留給施靖公的一封短信,上面寫著“什麼錯誤我都可以原諒,唯一不能原諒你反悔當時的誓言

”。

求人不如求己。

在山西時,她從“一不知姓名軍人”那裡買來了“伯郎寧手槍一枝,子彈六粒”,然後帶到了天津。這是她對外的供詞,實際上,這把手槍是她從弟弟在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朱其平那裡買來的的。施谷蘭的侄女回憶,她曾經問過姑姑,自己到底“會不會使那把勃朗寧手槍,她說自己沒經過專業訓練,只是在家中偷偷地比劃過。”

但她還解決自己的一雙小腳(是不是和我們巧紅一樣!)到達天津次日,施谷蘭四處打聽能通過手術“放腳”的私人醫院。醫生警告她手術的痛苦程度,很難有人能堅持到最後。施劍翹的決定是,當天就動手術。施谷蘭的次子施繼堯回憶:“母親原來纏過小腳,這樣行動起來肯定不方便,母親到處打聽,找到一家可以放腳的醫院。但骨頭都已經長成形了,腳趾要一個一個做手術,把它拉直,然後再長好。為此,母親吃了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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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彭于晏用自行車作為巧紅放腳的康復機器

放了腳,接下來,便是打聽孫傳芳在哪裡。

只要聽到一個“孫”字,她就充滿警覺。在耀華中學開學典禮上,她看到了孫家的車:一輛掛著藍色車篷的汽車,車牌是1039。藉著跟孫家女兒的寒暄,她知道孫傳芳夫婦愛看電影和聽戲,就去天津各大戲院門口候著。在法租界大光明電影院門口,她第一次見到了孫傳芳——他帶著墨鏡,沒能感知到背後,一個女人向他投去的鋒利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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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施谷蘭失眠了,她提筆寫下“翹首望明月,拔劍向青天”,並給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施劍翹。

可是,孫傳芳身邊戒備森嚴,她並不是神槍手,如何找到機會下手?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在為父親操辦法事時,施劍翹聽一位和尚講起,孫傳芳如今篤信佛教,會定期在居士林主持誦經活動。誦經時,孫傳芳身邊沒有護衛。

很快,居士林來了一位法名“董慧”的女居士,她比任何人去得都勤,誰也不知道,她就是施劍翹,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復仇。

1935年11月13日,就是動手的日子。

施劍翹本打算當天早上就動手,孫傳芳卻因天氣下雨遲遲未到場。就在她以為計劃泡湯時,一個年輕人走進來,用抹布擦了擦孫傳芳常坐的凳子。施劍翹立即意識到:孫傳芳可能要來!果然,沒多久,身披袈裟的孫傳芳走進了佛堂。

施劍翹趕緊租車回到位於英租界的家裡取槍,離開家時,小兒子正吃飯,大兒子追在她屁股後頭叫“媽媽”。

施劍翹沒有回頭。

在佛堂,她的座位離孫傳芳的較遠,便悄聲向看堂人說:“我的座位離火爐子太近了,烤得很難受。前面有些空位子,我可不可以往前挪一下?”對方點頭同意。

為了這一刻,施劍翹等了足足十年。

槍一出袋,我就照準孫傳芳的右耳後打了一槍,他立刻倒在太師椅的右扶手上。 我又向他的後腦和後背打了一槍,他的腦漿瞬時流了出來——施劍翹自述

扣動扳機後,她鎮定地高聲宣佈:“大家不要害怕,我是為父報仇,絕不傷害別人,我也不跑。” 她讓看門人報了警,隨即投案自首,並把手槍和剩餘的三發子彈交給警察。

在她的大衣裡,除了那把槍,還藏著一大摞油印文件準備分發給媒體。其中有一首詩:

父仇未敢片時忘,更痛萱堂兩鬢霜。縱怕重傷慈母淚,時機不許再延長。不堪回首十年前,物自依然景自遷。常到林中非拜佛,劍翹求死不求仙。

此外還有長達一頁紙的犯罪動機聲明和更長的自白書《告國人書》。她在犯罪動機聲明中寫道:

各位先生注意:

1.今天施劍翹(原名谷蘭)打死孫傳芳是為先父施從濱報仇。

2.詳細情形請看我的告國人書。

3.大仇已報我即向法院自首。

4.血濺佛堂,驚駭各位,謹以至誠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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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引發了一場全國性的討論,天津、北平、上海各大報館都以號外或頭版頭條予以了報道,民眾對此的態度幾乎是一邊倒——施劍翹為父報仇,“普天稱美”。

連《玲瓏》這樣的雜誌,都刊登了數篇作者來稿。一位作者說,聽說施靖公要和施劍翹離婚的傳聞時,她特別憤怒,“她丈夫一開始就知道她一心復仇,絕不僅僅是想當一個賢妻良母,怎麼能說施劍翹力圖復仇是不守婦道,反而把它當做離婚理由呢?很明顯施靖公是淺薄無情的。”

也有人為孫傳芳的抱不平,他的舊日同僚盧香亭告訴記者,施從濱實際上和孫傳芳一樣,也在戰爭上殺了很多無辜的平民。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民眾對於女俠這一形象的渴望,全國各地民眾團體及個人相關請赦函電雪片般紛至沓來,此案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後又減輕改判為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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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在國民黨女性大員張默君和馮玉祥等人的干預下,50名中央委員聯名呈請國民政府“特予赦宥施劍翹行刺孫傳芳之孝勇行為”。1936年10月14日,國民政府以主席林森的名義向全國發布公告,明令赦免施劍翹。其令曰:“據司法院呈稱,施劍翹因其父施從濱曩年為孫傳芳所慘害,痛切父仇,乘機行刺,並即時坦然自陳,聽候懲處。論其殺人行為,固屬觸犯刑法,而以一女子發於孝思,奮身不顧,其志可哀,其情尤可原。現據各學校各民眾團體紛請特赦,所有該施劍翹原判徒刑,擬請依法免其執行等語。茲依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第六十八條之規定,宣告將原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之施劍翹特予赦免,以示矜恤。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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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10月21日下午兩點,施劍翹出獄。

復仇之後的施劍翹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從不少歷史資料裡看到她的蹤影。

她和弟弟曾經在四川合川縣為購買飛機而募集資金,半年多的工夫,他們就籌夠了三架飛機。

她曾經出現在西南聯大的課堂上,引起轟動。

1938年9月28日,西南聯大女生楊苡正在院子裡聽施劍翹講當年的傳奇。忽然,聽到頭頂上響起震耳欲聾的飛機引擎聲,塵土和濃煙籠罩了一切。正當大家不知所措的時候,只有“女俠”身反應迅速,用天津腔喊了一聲“我的媽呀”就奔向後院去了。

施靖公在解放後成了俘虜,集中學習時,他寫過很多信給施劍翹,想要破鏡重圓,毫無回信。施靖公去世之後,相關遺物被郵寄到施劍翹處,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1979年,施劍翹在北京病逝,享年74歲。

這樣硬氣的女子,當然會是姜文導演的最愛,他把施劍翹交給了最信任的周韻,帶有施劍翹靈魂的關巧紅穿著黑色旗袍看《立報》的那張照片,和施劍翹被捕之後刊登的照片,相似度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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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在《邪不壓正》裡,在屋頂蹬自行車“放腳”的巧紅心懷報仇的那口氣,卻還是在看到軍閥老去的那一刻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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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選擇了讓施劍翹迷茫。

這是一個大膽的想法,會大喊一聲“我的媽呀”的施劍翹,當然也會迷茫,也會害怕。在她的日記裡,曾經有這樣的句子:“從前我的膽子最小不過,隔著很遠的 鄰居死了人, 我晚上聽到人家唸經的聲音,都嚇得要死。”

這才是真正的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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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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