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明初的士人們不苟於世俗,但還對理想抱有希望,晚明以後則徹底灰心了。這時,文化界出現了一種新復古主義,其代表人物有李夢陽、李攀龍、王世貞等,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但實際上,既無秦漢的質樸雄渾,也沒有盛唐的宏大氣魄,只不過在形式上模仿作一些小品。不過,它對當時的八股文及以文媚神,媚權,諂諛權貴的文風起了對抗作用。稍後又有唐順之、茅坤等,提倡直寫胸臆。他們的作品與其說仿秦,漢,盛唐,不如說更像六朝士人,大多是些玩風賞月的風流文字。這些文人大都愛好飲茶,從茶中追求物趣。待到滿清入主中原,這些文人既不肯“失節”助清,但又對時局無可奈何,乃以風流文事送日月,耗心志,有些人甚至皓首窮茶,一生泡在茶壺裡。所以,表面看這一時期茶人與明前期的風流雅緻相似,但實際上完全失去了那闊大的抱負與胸懷。
這一時期的茶人提出一些“理論”,為他們的消極情緒辯護。一是說“茶即道”,物神合一,不用專門考慮發揚什麼其他精神。如張源認為茶本身“造時精,藏時燥,泡時潔。精、燥、潔、茶道盡矣”。所以,這些茶人特別講究茶湯之美。二是講與世無爭,國家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反正自己不想參與國事。所以,即使在飲茶中也必定一團和氣。各人對茶的觀點不一致,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一笑了之。像陸羽那樣為茶藝與李季卿翻臉,作《毀茶論》的事,在這些茶人中是不會發生的。許多茶人不僅效仿陸羽入山訪茶,而且自築植茶的小園,飲茶的茶寮。張源隱居洞庭達三十載,朱汝圭春夏兩季必入羅芥山訪茶,六十年而不輟。這些人對茶的產地、滋味,水的高下,鑑別極精。
在茶道哲學傾向上是唯美主義,所以對茶具的精緻化有很大促進。對各地茶品,特別推崇羅芥茶。羅芥處於常,湖二州交界的宜興和長興,唐代陸羽寫《茶經》便是在這個產茶區。由於明人推崇羅芥茶,宜興陶製茶器因之身價大起,一把好宜興壺當時便值五六兩金子。器具更精美,物品更要精,除選茶外,對水的要求也更高。這時文人崇尚的是惠山泉水,許多人把惠山水裝了罐,長途運輸,帶在身邊。張岱專門組織了一個運水組織,為朋友們服務,按量論價,月運一次,願者登記,每月上旬收銀子。
最大的變化是飲茶環境。這時的茶人大多把室外飲茶搬到室內。陸樹聲所作《茶寮記》便是個典型。他主張園居小寮,禪棲其中,中設茶灶,備一切烹煮器具,烹茶僮子,過路僧人,跏跌而飲。茶人不再到大自然中去尋求契合,既然茶本身就包含著道,就不必到自然中去尋找了。所以,茶友必是翰卿墨客,編流羽士,逸老散人。一句話:有錢又有閒。所以,不再像陸羽、皎然等的茶人盛會,而希望人越少越好。說獨飲得神,二客為勝,三四為趣五六曰泛,七八人一起飲茶便是討施捨了。所以,有許多“易飲”、“不易飲”的講究。這種自討茶生活的風氣,在明清茶畫中到處可見。
此時的茶藝不僅要精而又精,而且常別出心裁,搞許多奇巧的花樣。《茶寮記》載,沙門福全點茶時能使湯麵幻化出一句詩,有的則使水紋成鳥獸蟲魚形象,被稱為“茶百戲”。明人許次紓作《茶疏》說,飲茶時應當是:
心手閒適,披詠疲倦。
意緒紛亂,聽歌拍曲。
歌縣曲終,杜門避事。
鼓琴看畫,深夜共語。
明窗幾靜,洞房阿閣。
貴主款狎,佳客小姬。
訪友初歸,風日晴和。
輕雲微雨,小橋畫坊。
茂林修竹,課花責鳥。
荷亭避暑,小院焚香。
酒闌人散,兒輩齋館。
清幽寺觀,名泉怪石。
這些要求無非是清閒、雅玩,茶人高潔的志向消失殆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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