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当代草圣的林散之先生,其画其诗同样有着非凡造诣,赵朴初先生赞他“散翁当代称三绝,老辣文章称霸才”;启功教授誉之“吴生画笔杜陵诗,纸上依稀两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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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老自幼爱艺术,孩童时就喜对物作画。6 岁入塾,喜摹《三国演义》《水浒》人物,每天练字,非常认真,不数年学会调平仄,对对子。
因爱绘画,14 岁至南京从张青甫先生学画人像谋生。白天随师学画,夜晚自学《人物十八描》《头像三百法》,并练字、背唐诗、读古文,深夜不辍。
学徒一年,患重疮,辞师归。在家自学,并从乌江范柳堂先生学古诗、文、词,从范培开先生学书法。未满 16 岁时,将其习作 100 余首装订成册,名《三痴生吟稿》,范柳堂先生评曰:“词旨清婉,用典贴切,凤鸣高岗,自非凡响。”
在恩师张栗庵进士指点下,散老得到深造。张进士学问渊博,藏书数万卷,碑帖数千通。他要散老读破万卷,益智医俗,毋骛虚名,当求实学,并将其家中藏书和碑帖尽供散老阅读和学习。自是散老更加发愤,骎骎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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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老宅后有荒岗 10 余亩,他芟草刨土,植桃、柿、松、竹及杂树,中构茅屋数椽,设馆课童。隔岸马鞍诸山屏列其前,长江浩浩横流其下,风帆沙鸟,景物如画,榜其居曰:“散木山房”。“散木”出《庄子》,谓己为不材之木。
散老 20 岁前以画人物为主,20 岁后向山水画发展。他用近 4 年时间,看了大量绘画理论书籍,将资料分门别类摘录下来,并加按语,汇编成 29 卷、35 万字的《山水类编》,这对他学习山水画起了很大作用。
1978年林散之国画山水纸本镜片
1929 年,经张先生介绍,散老辞去塾馆,去上海,入黄宾虹先生门。黄先生说:“你的画是从珂罗版学的,凄迷模糊,昧于用笔用墨之法。
中国画最要紧的是笔墨,非笔无以运墨,非墨无以用笔,笔是筋骨,墨是血肉。”遂授以 5 种笔法:平、重、圆、留、变;7 种墨法:浓、淡、焦、渴、宿、泼、积。
散老原来画山水,先画树,树成画小石,积小石成山,堆砌而成,没有章法。黄先生作画,重勾勒,先一气将树木、屋宇、山势轮廓勾好,然后点缀小景,皴擦点染。散老始知过去画法全错,须从头学起。
黄先生勤奋,终日勾勒不停,画稿很多,门人可借出临摹。散老将画稿挂着,仔细观赏,理解用墨之道,待胸中有画始动笔。
此外,他用更多时间读书,带着问题请黄先生释疑解惑。黄先生向来客介绍说:“散之是文学之士,有才气,成就未可限量。”上海受业 3 年,散老绘画艺术九转丹成,脱胎换骨。及归,散木山房周围万绿撑天,蔚然成林,易其名为“江上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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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 年春,散老只身远游,经苏、鲁、豫、陕、川、湘、鄂、赣、皖诸省,历览嵩山、华岳、秦岭、太白、峨眉、三峡、洞庭、匡庐、九华、黄山诸胜。
他攀登绝危峰,穿越丛林密箐、深山大壑,曾遇猛兽巨蟒、路匪黑店,其不死者幸焉。是游也,得画稿 800 余幅,纪游诗 200 余首,《漫游小记》5 万余言。读万卷诗书,加上 3 年上海,万里壮游,散老在艺术上有了质的变化,挥毫落纸,有挥斥八极动九州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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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 年散老从江浦调任江苏省国画院画师。这一调动是散老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从此他可以全身心地从事艺术创作了。
“文革”前,散老是以作画为主,“文革”开始后,国画被污蔑为“黑山黑水”,散老无奈,于是改以书法为主。这时他的书法开始由博返约,专攻草书,这是他书法艺术的重要转变期。
林散之书法对联
草书易写而难工,它集各种书法之长,艺术性强,是书法之魂。散老写了几十年汉隶魏碑,将平、重、圆、留笔法糅入于提顿使转中,圆处寓方,曲处求直,将倒复起,欲去还留,笔笔断,笔笔着力。点画之微,游丝之细,顿挫起伏变化,于毫芒间皆了然可辨,此前人所求所忽。散老能以碑学之沉雄、帖学之流丽,使之刚柔相济,神采飞扬,别开生面,豁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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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 70 年代是林老书法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1966 年,散老痛失多年患难与共的老伴,为避“文革”之乱,来往于南京、乌江、扬州、和县诸儿女家中暂住。
1970 年 2 月除夕前,散老在乌江镇浴池洗澡,不幸跌入汤锅,严重烫伤。治愈后,右手伤残,只剩下拇、食、中三指能执笔作字画,他更苦练不止,书法更臻神妙。
1973 年《人民中国》杂志日文版第一期发表了散老书毛泽东词《清平乐·会昌》,得到极高评价,引起巨大反响。1984 年 5 月,日本素负盛名的书法家
青山杉雨先生访华,专程拜访散老,当面题写“草圣遗法在此翁”条幅赠散老。从此,散老被誉为“当代草圣”,名满海内外。进入上世纪 80 年代以后,散老的书法又发展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用散老自己话说:“80 岁以后,我的字静下来了。”好一个静字了得,有些行家评说,80 岁以后的精品是林老书法艺术的顶峰。
江泽民同志赞散老的书法“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正是在参观林散之艺术馆时,站在散老 90 岁的书法作品《金顶》前说出这个赞语的。这一时期的作品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超尘出世之感。
赵朴初先生评价散老的书法:“雄笔映千古,巨川非一源”“其书法精品,不让前贤,或有过之”。启功先生赞叹:“王荆公诗云:‘莫道今人不如古’,信为知言。”青山杉雨说:“中国书法有散老,是中国人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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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老改以书法为主后,并未放弃国画,经常作画仍是他此后艺术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1989 年 9 月(散老去世前的 3 个月),他还在病中画了一幅小画给二儿媳,这是他一生所作的最后一幅画。
国画讲究笔墨功夫。散老说,用笔难,用墨难,用色难,而用水更难。墨得水则活、则鲜,不上水,笔干墨燥,无灵动之气。散老的画总是如刚上水一样,“墨气淋漓障犹湿”。傅雷先生认为:“散老笔墨苍润,实所仅见。国画赖以不隳,实中国艺术界之大幸。”
散老绘画的最大特色是把诗、书、画三者融会贯通,化为一气,下笔雄沉,把气捺入到纸里去,气势流动,意境深远,有着诗的情趣和韵味。
1979年林散之国画山水纸本扇面
散老艺术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一生不断变化创新。散老说:“审事物,无不变者。变者生之机,不变者死之途。”“时代不同,体制即随之而易,面目各殊,精神亦因之而别。其始有法,而终无法,无法即变也。无法而不离于法,又一变也。如蚕之吐丝、蜂之酿蜜,岂一朝一夕而变为丝与蜜者。颐养之深,酝酿之久,而始成功。由递变而非突变,突变则败矣。”散老一生就是不断地学,不断地变,不断地推陈出新,终至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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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老的艺术历程可大致分为以下几个阶段:20 岁以前打基础;20 岁后从张栗庵进士学,始入门径;31 岁师黄宾翁,脱胎换骨;36 岁远游,师造化;50 岁后出新;60 岁变法;70 岁纵横跳荡;80 岁后简静、自然。
散老一生非常重视人品修养。人品高则艺品自高。散老一生淡泊名利。早年家贫,散老却无偿为家乡修江堤尽全力,得众人称颂。
抗日战争时期,乌江沦陷,敌伪头目向散老索字画,散老横眉冷对,就是不给,表示:“捧日何心肯折腰。”他写诗表达日寇最终必败的信念:“怜他小鸟年年石,东海于今计已劳。”
日寇投降后,国民党贪污腐败,散老作诗多篇痛斥:“买卖官场上下贪,问他哪个有心肝。”启功先生评散老的诗是“于国之敌、民之贼,当诛者诛,当伐者伐,正气英光,贯穿于篇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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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老曾自号三痴,即痴于诗、书、画,但他痴于诗的程度远胜于书、画,毕生用在诗上的时间和精力也远超过书、画,一生作诗 3000 余首。
他从不以书、画家自许,总是称自己是诗人。去世前他为自己书写的墓碑是“诗人林散之之墓”,并嘱子女,在他去世后,把他葬在李白墓旁,永与李白为邻。散老去世后,经多方努力,终于实现了他的这个愿望。
散老毕生勤奋好学,不管在任何艰难困苦环境中,他都能以超人毅力坚持艺术创作。“文革”中,散老被停发了工资,每月只给 20 元生活费,生活十分困难。他避难暂居扬州次女荇若家。
20世纪80年代林散之草书《王建 中秋望月》
荇若是工厂小职员,月工资只有 40 元,要养活 4 口之家,她的住宅原是马厩,已破旧不堪,室内只有一只盛衣物的旧木箱,兼作饭桌、课桌,散老来了,兼作画桌,以床作凳。在此条件下,散老还在“闭门偷写皖南山”。超常的毅力和勤奋是散老得以巨大成就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他常说:“有学而不成,未有不学而成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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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老幼、少年时期名林以霖或林霖,号“三痴”,后张栗庵先生将其改为散之。上世纪 40 年代后常用笔名“左耳”“散左耳”,因其耳聋,故取此名,兼有“与时相左耳”之意。新中国成立后,不宜再用此名,改为“散耳”。上世纪 70 年代后,常用“江上老人”“聋叟”“半残老人”等,从其书、画作品上的笔名可大致判断该作品创作的年代。
近 30 年来,已出版了数十册林散之书法集和诗集《江上诗存》等,广泛、深入地研究散老的艺术成就,必将对繁荣当代艺术、弘扬民族文化起到重要作用。
完
李秋水:
林散之女婿
林散之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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