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徜徉在翻倦史书后的御所

庭院深深深几许?京都御所虽然没有故宫那样高耸入云的红墙绿瓦,却也是典雅的、厚重的,铺满了历史的过往。在御所连绵不断的宫墙之内,也曾有过“汉皇重色思倾国”的缱绻缠绵,有过“相煎何太急”的夺嫡血光,有过“深宫尽日闲”的幽寂清苦,也有过“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哀怨感伤。深深宫阙内的神秘世界总有巨大的吸引力,翻倦了历史书的人怎能不来探幽寻宝!

京都:徜徉在翻倦史书后的御所

京都御所,自14世纪迁移到此开始,就作为日本历代天皇处理公务和居住生活的地方。尽管最近的一次大规模修缮是在江户时代,御所却依然保持了平安时代的建筑风格。穿越千年,不需要玄幻小说灵异事件,只要迈过御所西侧的清所门。

看惯了我们中国的红墙绿瓦,再看日本的京都御所,不免觉得沉闷。木架结构不施粉黛,在风吹日晒中沉淀成深褐色,大片大片的白色墙壁和完全取自天然的桧树皮屋顶,这是一个整肃的略显寂寞的地方。阔大的围墙将御所包裹得严严实实,略带小心地穿过清所门,脚踩在细碎的石砾之上,每走一步,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担心搅扰了沉睡千年的灵魂。诸大夫之间,一组功能上类似于故宫的军机处的建筑,是旧时大臣们等候天皇召见的地方。这组建筑通过障壁画的题材区分出“虎之间”、“鹤之间”和“樱之间”,所代表的身份地位也依次降低。障壁画淡雅古拙,然而,我对这种“不言而喻”的建筑智慧并没有多少兴趣,我被御所南侧一角隐藏着的一座非常矮小的“道喜门”吸引,这“狗洞”般的小门是为一个几乎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而修建的。“应仁之乱”时,各方势力在京都打了十年仗,局面完全失控,御所变成蓬草丛生的荒宅,天皇也不得不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悲惨生活。一位名叫川端道喜的商人不忍看到天皇的困窘,自愿为天皇提供每日的饭食。不过,商人的地位低下,天皇吃“嗟来之食”也颇为不妥,怎好让送饭之人大摇大摆进出皇宫。因此特意为川端道喜开辟了一个小门,每天早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饭食送进宫来。后来御所虽几经整修,却依旧保留了这座不成体统的小门。我们在北京故宫走到大汗淋漓,震惊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连环相套连绵不绝的奢华矜贵,却不见一间茅厕,一丝人间烟火气。倒是这看起来颇为寒酸的日本皇宫——御所,让我意外的感受到了一些历史书上不容易看到的人情味。

京都:徜徉在翻倦史书后的御所

紫宸殿,是整座御所内最重要的宫殿,坐北朝南,正对建礼门,许多日本历史上的重大事件皆发生于此。1868年标志着开启日本新制度的“五条誓文”在紫宸殿发布,近代几位天皇明治、大正、昭和的即位仪式也都在紫宸殿举行。

紫宸殿保留着典型的平安时代寝殿造建筑风格,南面保留大片空地,用以招待宾客和观赏表演,东西南三面皆有“对屋”,互相之间用长廊连接,保留着对称的结构。御座前,是有名的“左近樱,右近橘”,一株樱树和一株橘树一左一右用自己苍劲的虬枝守护着御座。

仲春的暖阳让人微醺,盛放的樱花如云霞般绚烂迷惑了人的眼睛。风过,樱花随风飘洒,恍惚间看到一位美少年从千年之外走来,轻摇素衣在漫天花飞花落间翩然而舞。这不正是在樱树下用曼妙身姿迷倒众生的光源君么!再揉揉眼睛,光源君没有穿越,却是风卷起地上的樱花而已,哈,都怪这老花眼啊!

京都:徜徉在翻倦史书后的御所

今天,樱花已成为日本最重要的文化名片之一,不过最初从奈良迁都到此的时候,天皇御殿之前栽种的是“左近梅、右近橘”,后来御所内因祭祀引发了火灾,梅树在火难中受到严重的损害。第62代村上天皇出游途中路过一户人家,看到低矮的院墙内一树梅花灿若烟霞、幽芳自赏,村上天皇心下大喜,就要据为己有。梅树的主人不敢违抗天皇的旨意,只得把梅树献出,她写了一首和歌,悄悄系于梅枝梢头。村上天皇看到枝头系着的和歌,知道了梅树的主人就是大文学家纪贯之的女儿,也通过词句读懂了梅树主人的无奈与不舍,大手一挥,把那株梅树物归原主。

这是一个温暖的小故事,权力的皮靴从诗歌的躯体上挪开,贪欲与人情达成和解。或许是因为纪贯之那描绘梅花的名句,村上天皇也常常吟诵吧。不过,用樱树替代梅树,其背后的意义不仅仅是温情而已,我更相信这是日本人对于本民族文化的一种追求。纪贯之一生致力于日本的民族文学的发展,在他之前的《万叶集》中对梅花的颂咏不胜枚举,带着浓重的汉风唐韵,而到了纪贯之编纂《古今和歌集》的时代,樱花已经顶替了梅花的地位,成为日本文人吟咏最多的花卉题材。文学上的这种变化和紫宸殿前植株的更替绝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在紫宸殿的西北侧,有一座规模略逊于紫宸殿的宫殿——清凉殿,这里是天皇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设有“昼御座”。天皇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先到清凉殿内的祭坛,遥望伊势神宫的方向进行祭拜。帐幔、屏风、竹帘,日式住宅最具标志性的隔断空间的方式,在清凉殿中都能找到。在房间的紧里面,视线的尽头,是铺满金箔的极尽奢华的障壁画。追求自然的外部空间和精致,是日式审美的矛盾。殿前汉竹与吴竹苍翠繁茂,不知是否重新栽种过。

京都:徜徉在翻倦史书后的御所

御池庭和御内庭都是元素更为丰富的典型的寝殿造建筑组合。御学问所和小御所之间的一处空地名为“蹴鞠之庭”,望文生义此处常举行蹴鞠表演,庭前东侧的水域就是御池庭。这里,与日本近代史休戚相关,御学问所颁布了“王政复古”的号令,“小御所会议”决定了末代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最后的命运,御池是一片相对宽阔而平静的水面,其上,堆山造石形成了代表仙境蓬莱的龟鹤岛,通过五座桥互相连接,桥有大有小,有曲有直,有石桥有木桥,倒影水面,变幻出不同的景致。庭内遍植樱、松、槭、枫各种树木,四季皆有风景,“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御池庭应该有几分当年上阳宫的影子吧。无缘见识昔日洛阳宫阙的美,不妨来御池庭畅想一下。

从御池庭穿过枫树下的一座木门就到了御内庭,一座更小也更为精巧细致的日式庭园。一支由御池分出的溪流弯曲幽隐穿行于青苔立石之间,娇俏的石桥横卧在溪流上,精心修剪过的矮松立于石桥一侧,活脱脱是国画里“松下听风”的景致。鸟声鸣啭,水流潺潺,雨后初霁的阳光遍洒在树叶上,一闪一闪,风吹过,无数精灵在枝头跳跃。

按照导游图的标示,御内庭尽头有一处名曰“听雪”的建筑,遗憾它躲在在苍乔翠玉之后,不得一窥芳踪。“听雪”二字让人想起清少纳言与定子皇后眺望“香炉峰的雪”的典故,不知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越是不得见,越是心念念。望望眼前醒目的警戒线,罢了,罢了!

带着许多遗憾回到御所西侧的主路,大片的空地提醒着每位来到这里的游客,御所曾经经历过的一段特殊的历史。日本的建筑以木质为主,皇宫更以高贵的桧树皮层层铺叠的屋顶作为高贵的象征,火患就是御所最大的敌人。二战后期,面对盟军的空袭,皇室决定拆除宫殿之间的连接建筑以防止火灾的蔓延,最终有近半数的建筑物被拆除,留下大片的空地。空荡荡的区域看起来颇为尴尬,宫内厅却也不避讳这段历史,但愿这片尴尬的“留白”能够提醒每一位到御所来的人和平来之不易。

尽管日本人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想说,当年,盟军最终听取了来自中国的建筑学家梁思成的建议,让轰炸机绕过京都,保留下千年古都如恒河沙数般的诸多瑰宝,记载着京都与华夏文化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为中华儿女亦为之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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