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評丨《江湖兒女》終成時間囚徒

文 │特約撰稿人 小藍魚

江湖代表奇異的旅程、險惡的世界;兒女是其中的人。古老的詞組讓我感覺到一種命運的延伸。”對於江湖,賈樟柯曾經這樣說過。

《江湖兒女》最早做劇本備案時的名字是《金錢與愛情》。2010年,賈樟柯在香港採訪《小城之春》的女主角韋偉時,得知費穆導演的最後一部影片叫《江湖兒女》,“我忘了那部電影的故事,但記住了這個片名。”於是便有了賈樟柯的《江湖兒女》,英文名《Ash is Purest White》,灰是最純淨的白。

特评丨《江湖儿女》终成时间囚徒

賈樟柯的“電影江湖”

山西大同有火山群,導演賈樟柯經常在那裡散步,劇情裡女主角有一句臺詞“火山灰是最乾淨的,因為它經過高溫燃燒,它是最乾淨的”。這句臺詞也被作為了英文電影名。而所謂“江湖”到最後也不過成炮灰一片,經過時間的轟炸,那些刀光劍影或者兒女情長,那些爾虞我詐或者情深義重,那些一切的一切都將落入塵埃,最後片甲不留。

《江湖兒女》延續了一貫的賈氏風格,依然是用山西話講的山西故事。賈樟柯在這個土地注視過往、凝視過往。影片入圍了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儘管未能捧得金棕櫚大獎,但在法國放映時依然獲得了廣泛認可與好評。

當“斌哥”、“巧巧”的名字在影片中出現時,看過賈樟柯電影的觀眾會情不自禁地回憶到2002年《任逍遙》裡對未來迷茫的少年斌斌和礦區模特巧巧。影片中的女主角巧巧出現在三峽的輪船上時,則重現了2006年《三峽好人》中同樣攥著礦泉水瓶尋夫的沈紅,這是賈樟柯自己構建的“電影江湖”。

特评丨《江湖儿女》终成时间囚徒

可是江湖是什麼呢?江河湖泊、四方各地是江湖,江湖裡的兒女又是什麼呢?影片之初,斌哥在大同耀武揚威,手下一堆馬仔,風光無限是男人的江湖。巧巧鋃鐺入獄,出獄之後孑然無依,開始獨立討生活是女人的江湖。那麼賈樟柯的“江湖”呢?也許是藏在山西的大街小巷裡的平常過往,他用鏡頭一條一條捕捉出來,放在他的每一部影片裡。

《江湖兒女》上映之前,賈樟柯在微博裡寫了一篇文章《江湖從頭說》,解釋了他拍攝“江湖”的緣由。當年少的賈樟柯面對滔滔洪水不知所措時,一個“江湖大哥”小東出手解救了他。小東遭到圍攻,以一當十沉著冷靜;小東大張旗鼓地跟女朋友同居,騎著自行車沿街而上風光無限,這些都讓年少的賈樟柯崇拜,他說:“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危機,我都會想起他的樣子。架可以輸,事可以敗,但人不能垮。男人就應該有個男人的樣子。”

很多年過去了,當賈樟柯再次回到汾陽,見到一個低頭吃麵條的中年男人,“頭髮稀疏、身體發胖。他那樣專注地吃一碗麵條,與世無爭。我無法把他此刻吃麵條時的專注和他過去戰鬥時的專注聯繫起來。我離開他,異常恍惚。”時間把街頭的熱血都抹平了,以為的轟轟烈烈也都回歸到茶米油鹽裡。

特评丨《江湖儿女》终成时间囚徒

於是賈樟柯決定拍攝《江湖兒女》:“從2001年講述到2018年元旦,故事的起點還是山西,江湖意味著動盪、激烈、危機四伏的社會,也意味著複雜的人際關係;兒女意味著有情有義的男男女女。寫下江湖兒女4個字時,我好像潛到了自己的情感深處。我眼前一直是小東和他的女朋友騎著自行車的身影。他們以身相許,如此紅塵篤定。”

我經過最大的風浪,是和你的愛情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一個人不是生下來就是女人,她是變成女人的”。《江湖兒女》中的巧巧如是。

影片裡男女主人公的命運走向逆向而為,起初,男主人公斌哥是“江湖人”,帶著兄弟以江湖的方式處理事情,並且渴望在當時經濟動盪的大同分一杯羹。他帶著女朋友巧巧和兄弟們把各種各樣的酒倒在臉盆裡,喝一盆“五湖四海”,裡面是無法摻假的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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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公巧巧作為“大哥的女人”,考慮的卻是和斌哥過簡單安寧的生活,她有著最樸素的生活理想——給老父親買一套房子。只是她的愛人斌斌,不安於平凡,也看不到眼前人,他心裡裝著一個“江湖”,一個像黑幫片裡那樣刀光劍影的“江湖”。

社會在加速前進,而斌哥卻始終活在自己的江湖裡,被兩個小混混敲了腿,他沒有意識到時代變了。在車裡被一幫年輕人圍毆,巧巧持槍挺身而出,救了斌哥,又頂下了非法持槍的罪名,因此入獄五年。

從她拿手槍站出來那一刻開始,巧巧就被迫成為了一個“江湖人”。在她入獄的五年裡,父親去世了,斌哥音訊全無,她開始獨立面對眼前的世界,她想要尋找斌哥,重新開始,對方卻避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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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在輪船上丟掉了錢包,千里迢迢到了奉節以後,見到的卻是斌哥的“新女友”林家燕,可是巧巧不信,觀眾也不願意信,此時的巧巧已經不是當年和斌哥坐在後座,因為想吃燒麥就要開出四個小時去內蒙古吃夜宵,確認斌哥的反應後又說要減肥掉頭回來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成女人,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如何生存,也知道如何逼得斌哥出現。

影片裡最讓人動容的一場戲,是他們出獄後的相逢,大雨天在奉節的小旅館,二人的對話剋制冷靜,斌哥無法接受出獄之後自己一無所有的落差,在他的世界裡,他想要的,是過去的風光無限,或許女人永遠只能錦上添花,他甚至忘了,當年巧巧是用哪一隻手開槍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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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哥再次端出了臉盆,這一次不是“五湖四海”的情義酒,而是要讓巧巧跨火盆去晦氣,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泛著淚光,巧巧則轉身無聲抽噎。入獄的時候她沒哭,在陌生的城市丟了錢包她沒哭,險些被人強暴她沒哭。偏偏是在愛人的面前,她終於把情感宣洩了出來,巧巧流的眼淚裡,有沒有一點是覺得,這火盆本不該是在這個時候拿來去晦氣,而是應該放在婚禮上。

江湖夢醒,各有歸處

賈樟柯在《江湖兒女》裡開始有一點“迎合”觀眾了,片中張譯、張一白、徐崢等人的出場都給原本平緩的敘事加了一點歡脫。前二人飾演被巧巧忽悠的冤大頭,徐崢則變成了滿嘴跑火車的騙子。徐崢號稱自己是旅遊公司的老闆,信口開河,說宇宙、說外太空、說UFO、說人類都是囚徒,當巧巧一臉篤定地說自己見過UFO時,反而輪到徐崢驚訝了,巧巧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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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中途又下車了,下車的時候導演用了超現實的表現手法,巧巧的眼前真的出現了UFO。如果徑直去新疆,也許巧巧的命運能在這兒轉個彎,可是最終她還是要回到自己的江湖。

影片最後,巧巧一個人回到了大同,代替“大哥”成為了“大姐大”,她開了麻將館,帶著小弟看場子,依然守著一個“義”字過生活,而當年非要留在奉節企圖“衣錦還鄉”的斌哥,卻坐著輪椅回了巧巧的麻將館。

-“你恨我嗎?”

-“無情了,自然也就不恨了”

後來斌哥再次不告而別,他也許是執意要去尋找自己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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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跨越了十七年的時間,這對兒女經歷了甜蜜、風光和相守也經歷了暴力、牢獄和漂泊。他們曾經相愛,形影不離,後來分開重逢又分開。斌斌在江湖裡掙扎,不停地跟自己較勁,想要再得到過去的風光。巧巧在江湖裡等待,開始為了 “情”,後來因為“義”。可是一個女人的情深義重,是情還是義如何能分得清楚呢?在時間的齒輪下,這對兒女渺如塵埃。最後,江湖兒女都成了時間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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