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拆違「攻堅戰」背後紅星村106戶安置之困

本報記者 陳靖斌 童海華 廣州報道

逼仄的巷子,一棟又一棟的“握手樓”,位於廣州市白雲區的紅星村,雖然沒有市中心那般繁華多彩,但承載著眾多村民的樸實和打工者的夢想。村民謝琴(化名)嫁入紅星村將近30年,她本打算在村裡靠房子出租安詳地度過餘生,然而在當地一場史無前例的“拆違”熱潮中,她位於紅星村的四層房屋將被夷為平地,而面臨同樣境地的房屋,多達106戶。

按照官方的說法,違法建設侵佔城市空間、影響環境面貌、破壞城市發展,只要是違建,不管是存量違建還是新增違建,不管是河涌6米範圍內還是範圍外,都要無條件全部拆除。

據悉,白雲區將河涌管理範圍內的違建整治作為拆違工作的重中之重,將堅決打贏拆違攻堅戰與碧水攻堅戰結合起來,今年以來已拆除河涌兩岸違法建設475宗、26.9萬平方米。

《中國經營報》記者調查發現,一方面涉水拆違在廣州市白雲區轟轟烈烈地進行著,另一方面在白雲區的紅星村眾多村民建議填埋河道啟用舊湧以避免出現安置難題或勞民傷財等問題,拆違工作背後,映射著村民利益與政府拆違工作之間的博弈。

事實上,違法建設猶如“牛皮癬”,在全國各地長年氾濫,而拆違工作一直以來是各地政府部門最為“頭疼”的難點之一,有專家認為城市更新模式才是解決違建氾濫的必由之路。

就村民反映的信息,記者向廣州市白雲區人民政府、白雲區水務局、石門街道辦致電致函以核實相關情況,截至發稿,石門街道辦胡姓負責人以在外開會、開車為由婉拒了記者的採訪,廣州市白雲區人民政府、白雲區水務局則未獲進一步回覆。

紅星村拆違

大大的“拆”字刷在一棟棟建了將近20年的老房子的樓體外牆上,謝琴等106戶村民在廣州市白雲區紅星村的家,即將進入拆違倒計時。

“9月6日,我們什麼通知文件都沒收到,突然間房屋都被噴上了‘拆’字,他們不是個別噴,而是兩條街全部噴上‘拆’字。”謝琴指著靠近海口湧的兩排房子告訴記者。

根據村民提供的蓋有“廣州市白雲區人民政府石門街道辦事處”公章的公告顯示,為加大力度推進石門街黑臭河涌治理,堅決執行市委、市政府下達的河涌兩岸違法建設清拆任務,根據《白雲區河涌兩岸管理範圍內違法建設拆除工作指引》(以下簡稱“《工作指引》”)的相關規定,在石門街海口湧旁沿線的建築物佔用了河道管理範圍,現要求該建築物業主及租戶於2018年9月16日前自行進行搬遷,逾期則視為放棄自動處理,石門街將組織力量進行搬遷並拆除該違法建築。

根據《工作指引》顯示,持有房屋產權證、集體土地房產證、宅基地使用權證、建設用地批准書以及“兩表一銘牌”審批手續的建築物,拆除涉及補償的按照有關法律法規和上級政策執行,除此之外的違法建築,一律不予補償。

事實上,紅星村村民告訴記者,海口湧旁涉及的106戶村民,除20餘戶有宅基地證外,其他大多數村民自建房均視為不予賠償的“違法建築”。

按照公告要求9月16日前涉及的違法建築需處理並進行搬遷,然而在9月18日記者前往現場,“拆”字仍在,卻無動工痕跡。“這事鬧得很大,後來街道辦決定延遲到9月30日,然而這裡很多村民一家四口都在這老房子裡住,根本不知道搬到哪裡去。”謝琴告訴記者。

有償分配變無償違建

事實上,多位村民向記者表示,他們所居住的被認定為不予賠償的“違法建築”,是早前村委有償分配給紅星村各個村民的。

根據眾多村民提供的申訴書所描述,紅星路整片涉及未領到宅基地證的房屋約有好幾百棟,這批建房用地是統一規劃,有償給予村民自建房用的,並不是霸佔回來的。多位村民也向記者表示,所涉地塊的村民自建房是1999年前後由村經濟合作社組織以抓鬮形式有償分配給紅星村村民的。

根據村民提供的一份標有“總平面”的規劃草圖顯示,紅星村所屬地塊均被劃分為多個小型方塊,每個方塊代表每名村民擁有的地,在地塊上標有編號、面積以及所屬村民姓名。

近90歲的紅星村村民張婆(化名)告訴記者,當時村委通過抓鬮形式將規劃圖紙中的方塊地塊有償分給每個村民。“村民拿著規劃圖紙,抓鬮抓到哪個地塊,就在哪個地塊上蓋房子,按著圖紙來安排,逐個地塊分配給村民,抓鬮到100平方米就分配100平方米的地塊給你,抓鬮到80平方米就把80平方米的地塊分配給你。”

另一位紅星村村民黃玲(化名)則向記者出示了此前蓋有“廣州市白雲區石井鎮紅星村第二經濟合作社”公章的方形鬮,而方形鬮的背面則寫有規劃圖紙地塊所屬編號。黃玲還向記者提供了1999年1月4日蓋有“廣州市白雲區石井鎮紅星村第二經濟合作社”公章的收據複印件,根據該收據內容顯示,1999年1月4日收到黃玲交來屋地款(每平方米200元首期暫交)。黃玲告訴記者,該收據能證明當時規劃草圖確為村委有償將地塊分配給村民。“1998年抓鬮分地,1999年1月25日交錢,我們交錢的收據有公章,方形鬮也有公章,但規劃圖就沒有公章。”

廣東佰仕傑律師事務所律師何麗國告訴記者,所涉總平面規劃圖並不具備法律效力。“土地證(含集體土地證)是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頒發,村集體無權發證,而且土地規劃不明確,無法從中得知土地的具體規劃或土地性質。”對於歷史遺留問題,何麗國表示該情況可能涉及前任村委的問題,並建議村民與政府溝通協商解決。

白雲區最嚴拆違

今年的拆違行動,是白雲區最嚴的拆違行動。

據瞭解,為了加大對違法建設清拆的整治力度,白雲區相繼出臺了《嚴控違法建設建立疏堵結合長效工作機制有關指導意見》《白雲區嚴查嚴控違法建設專項整治工作方案》《白雲區堅決遏制新增違法建設,建立健全查控違法建設全覆蓋長效機制》等一系列治違措施和行動方案。

今年,白雲區以最嚴密的巡查監督、最嚴格的審批報建制度、最嚴厲的執法打擊、最嚴肅的查人查事“四個最嚴”堅決遏制違法建築增量,有效消化存量。

截至9月3日,白雲區已清拆整改違法建設3226宗,面積283.3萬平方米,拆違宗數、面積同比分別增加了133.1%、381%。其中,巡查發現、立即拆除的新增違法建設982宗、51.8萬平方米;消化拆除存量違法建設1748宗、面積209.2萬平方米。

據此前媒體報道,廣州市有違法建築面積接近1億平方米,數量龐大,清拆速度趕不上違建速度,而其中涉及城中村,違法建設數量巨大。城管執法等相關專家曾經就政策阻滯的一些因素進行了研究,其中理論與實際脫節是最大的絆腳石。有關村民自發建設民居的審批條例缺乏制度彈性,村民住宅審批准入條件太高,在執行中反而適得其反。

有分析指出,由於舊房改造的審批准入條件較高,廣州市的有關村民建房政策及村莊住宅布點規劃脫離白雲區村民建房實際,全區一年也沒有幾宗是按正程序報建的,這樣反而導致一些街鎮就放棄了對村民建房的管理,不報建、不備案。紅星村村民告訴記者,此前也曾就這批建築向街道提供相關材料報建合法手續,但後來不了了之。

該分析建議,對於城中村村民自建房問題,政府首先進行甄別,如果是一戶一宅符合住宅建設要求的,按照白雲區的要求,對其進行備案處理的同時,對建築物超面積、超高度的情況進行嚴密監控,確保嚴格按照要求進行建設。

全國各地違建氾濫

事實上,違法建設的問題並非只是廣州存在,在全國範圍內各大城市中有數量巨大、面積廣闊的違法建築。

記者以“拆除違法建設”關鍵詞對網上相關性新聞進行檢測,相關拆違報道涉及數量高達32.7萬餘篇,其中涉及到全國各地:“西安院子開始二期拆除鄠邑區已累計拆除違建390宗677處”“秦嶺鄠邑境內拆除違建近30萬平,預計月底完成復綠”“向違建‘硬骨頭’亮劍,白雲區已清拆322.1萬平方米”等等相關拆違新聞每隔幾小時均會更新一次,但對於違法建設其中的緣由及利益協調疏導卻鮮有探討與報道。

在全國的一線城市,每年更有數量巨大的違法建設被司法強制拆除,根據拆違數據顯示,“北京2017年拆除違法建設5985萬平方米”“2018年北京市將拆除違法建設建築面積4000萬平方米”“2018年上半年深圳共拆除消化各類違法建築781.3萬平方米”“廣州2018年力爭拆除3500萬平方米違建”……

事實證明,全國各地確有數量巨大的違法建設氾濫。對於其中的原因,廣東省三舊改造協會副會長羅宇認為是相關部門與村民之間利益協調的問題。“在城市化過程中,沒有處理好相關的利益安排,導致村裡面認為沒有得到充分的利益保障,村民認為除了搶建違建外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利益,很多村就自己發起搶建違建。”

對於如何降低各大城市在城市化過程當中違法建設氾濫的數量,羅宇則表示可參考深圳的城市更新模式。“城市更新是一種協調政府與村民利益中相對比較理想的模式,通過市場化的協商手段,然後由開發企業去完成對違建的搬遷補償安置,最終實現城市升級,這也是比較容易推動處理違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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