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風|包拯在端州:清心爲治本,直道是身謀

“西江風”系列人文社科講座


包拯在端州

西江風|包拯在端州: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主講人:李瑋

主講人:李瑋,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畢業。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廣東省戲劇家協會理事,曾任肇慶市戲劇家協會主席。退休前系肇慶市藝術研究所主任。現為肇慶名城與旅遊發展研究會會長。創作及與人合作有:歌劇《望夫石》,話劇《雙星喋血》、《昨天今天明天》、《打開山門》,粵語電視連續劇《沙煲兄弟》等。出版有《寶硯奇情——李瑋劇作選》、散文集《大明小輯》、武俠小說《獨劍闖端州》、《葉挺的故事》、《包拯》、《硯都清風》、《中國歷史文化名地——肇慶》等

宋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包拯任端州知州,任期三年。包拯在端州期間,治理水患,改造瀝湖(今星湖),在城內打七口井,改變了端州居民歷年來飲用西江水或瀝湖水的習慣,減少了疾病的發生。興建豐濟倉,在寶月臺興建西江流域第一家書院“星巖書院”。嚴格按照端硯貢數,他本人不持一硯歸。“包青天”就是從端州叫響。

(全文11524字,預計閱讀時間29分鐘。)


西江風|包拯在端州: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包拯雕像


包拯(999年-1062年7月3日),字希仁。廬州合肥(今安徽合肥肥東)人。北宋名臣。天聖五年(1027年)登進士第。 嘉祐六年(1061年)任樞密副使。因曾任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故世稱“包待制”、“包龍圖”。嘉祐七年(1062年),包拯逝世,年六十四。追贈禮部尚書,諡號“孝肅”,後世稱其為“包孝肅”。有《包孝肅公奏議》傳世。


提振正氣根治瘟瘴開鑿七井

把史籍志書以及專家學者的所載所說,歸納疏理包拯治端三年所做的大事,按常識常理排列出先後順序、輕重緩急,除了排瀝屯田,發展生產以救荒饉,刻不容緩就是根治瘟瘴,使患病人口恢復健康,增強勞動生產能力,只有這樣做才有可能持續發展。

紹興進士龔茂良差遣英州安置時春遊端州,即興賦詩《端州一日有四時》曰:“晴雲當午僧揮扇,曉雨生寒人著棉。此是嶺南春氣候,一日常有四時天。”嶺南屬亞熱帶氣候,端州處珠江三角洲邊緣,氣候更為特殊、複雜。“賀江(西江上游一條主要支流)雨溼石,西江漲三尺。”上游小雨下游澇。端州春、夏兩季洪澇最多,西江洪水氾濫,北嶺山洪助虐,現今七星巖一帶經常受到淹浸。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水退之後,留下荒塘沼澤,死水腐草日淤月積。北嶺山山高林密,樹林間鬱溼之氣蒸騰,濁氣交匯,迷漫不散,當地人稱之為“山林瘴氣。”人一旦吸納便會染病,昏暈無力,上吐下瀉,疾病有很強的傳染性,一人得病患漫一村。當時也說不清是什麼病,現今也只能推測可能類似於瘧疾,在當時的科學環境中,還不能確切得出結論。只傳是“瘴母”( 如《聊齋》、《封神榜》、《西遊記》之類志怪書籍所描述的邪神)為害人間。

陸游《避暑漫鈔》也記載:“嶺南或見異物從空中墜,始如彈丸,漸如車輪,遂四散,人中之即病,謂之瘴母。”這瘴母無常形、無常態,去來難尋,若即若離,多方變幻。無法解釋便產生“巫醫邪術” 的流行。雖然北宋天聖元年(1023),朝廷下詔:“禁廣南路巫覡挾邪術害人。”景祐三年(1036)二月,又以“廣南兵苦瘴甚,為置醫藥。”由於找不到根源,醫藥也起不了作用,遏制不了禍患的蔓延,“殺人祭鬼”、“巫覡挾邪”由迷信而滋生,也自然愈演愈烈,制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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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瑋老師開講即與聽眾互動

在端州,殺人祭鬼雖未長見,求神問卜卻是無日無之。三聖宮、觀音堂香火不絕,人頭湧動;相鄰的悅城龍母祖廟廟門擁堵、煙火瀰漫,往往來來都是善男信女。在荒村陌道上,為染瘴疫死亡者掛白舉幡的送葬隊伍,也並因為求神保祐的人增多而有所減少。有的瘴疫患者,為了親人不受傳染,讓親人抬到山上去自生自滅,有的老人爬出家門,含悲吞淚投身西江了卻殘生。看到如此景象,心急如焚的就是一州之長的包拯。在排瀝墾荒的基礎工程進展的同時,急於解決的,其一是治理瘟疫,其二還是治理瘟疫,令人頭疼棘手的也是治理瘟疫。

古代的知識分子士大夫,多有不為成名相,則為名醫的志向,都兼學一些歧黃之術,不精也通。端州的學者專家(也包括我在內),都說包拯“以生草藥結合中藥治理瘟疫。”說得都很有點含糊,很缺乏自信,這生草藥其實也都可以歸到中藥中去。如果真是如此,當地人(包括隱居渡頭村的梁燮)就可以做了,不必等到包拯來了才“出謀獻策”,這是關係到自己的生命安危的問題。他們(端州的民戶)一定也想過不少辦法來自保自救,病急亂投醫,中成藥與生草藥結合也自然有所應用,不會坐等包拯的到來才去實施。

端州民戶受到瘟疫的侵擾,北嶺山上的“猺種”也當不可倖免,而且山上的環境更加惡劣,受到瘟疫的影響更大,他們也一定有他們的辦法去防止瘟疫的為害。包拯排瀝屯田,以救荒饉也使“水疍山猺” 看到了希望,這才“熟化奔走”融入到端州民戶之中,山上俚猺的趨庭歸化,山上山下的文化交流也就自然的繁榮起來。清心的包拯,也自然不會忽略這種變化。以此推理,“以中藥配生草藥”,應該是以中藥與猺藥互為佐使,以治瘟疫,這是強強聯合,成效也就必然顯著。這是包拯致力於發動民戶,生產自救的同時,又一個喜人的收穫。這不是端州獨有的孤例,也不是包拯的獨創。“熟化奔走”,走就是相互交往,就是文化交流,就是易俗移風的過程。世界文化的文明,也都是“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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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籍上的包拯像

包拯敏感地把握這種變化,在他在任其間建起了寶光寺。清康熈《肇慶府志》記載:“寶光寺在城東臨江,宋包拯建。”劉偉鏗著《地域文化研究》(廣西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一版),他在《拯治端遺蹟及其歷史意義》一文中說:寶光寺“祀玉皇大帝,遺址在今崇禧塔東堤圍上飛鵝嘴地段(後遷建玉皇殿於玉屏巖頂),因宋代皇帝自稱是玉皇大帝派遣下凡間管治天下的。包拯建此寺意在鼓勵居民服從朝廷的管治,維護社會穩定與國家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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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大帝像

玉皇大帝又稱玉皇上帝,總管三界十方,是中國民間信仰中至高無上的天神,他在眾神中的第一尊位是在宋朝確立的。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正月初九日詔封王皇大帝為“昊天金闕無上聖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亦稱為“玄穹高上玉皇大帝”。天上有玉帝,地上有皇帝,是國家祭祀、民間信仰互相影響的國俗民風。在水疍山猺趨庭向化的時候,包拯興建寶光寺,宣傳山上山下、猺人漢族都是大宋皇朝的子民,在民族團結,和諧共處中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中藥與猺藥相互作用,疫情被迫制下來。可是時間不長,又出現了反覆,原來沒患病的人患病了,已經治好的人又二次得病,瘟疫仍然得不到有效的根治,使民戶百姓更是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包拯心裡明白,要制止瘴疫的流行蔓延,就必須找到流行蔓延的罪魁禍首。他四處走訪觀察,仔細尋覓那“始如彈丸,漸如車輪,遂四散,人中之即病”的“瘴母”。

瘴母必然藏於民居生活之中,才能在不知不覺之間造成危害。包拯仔細觀察,北嶺塱塘沼澤的水,百姓不會用了,用的都是西江河流之水。西江河滔滔東流而下,而端州江灣處的水卻十分平緩,漂浮著民戶丟棄的汙穢物品。民戶用過的水,又都通過溝渠流回到江中。州署公職人員的用水,都是派人駕小艇到河中運回來使用,所以甚少染病,江灣的水受到汙染,州署的公職人員是知道的,但是沒有辦法解決,只能自保。端州民戶多習慣喝生水,未經煮沸,自然更為容易得病。包拯確定民戶飲用的西江河水,就是瘟疫傳播的源頭。要根治瘟疫,就要讓百姓不喝河水,要不喝河水就只有挖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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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慶龍頂崗包公井

挖個水井是小事,卻是一個智者與勇者才能做到,在到處都是水的地方挖水井,必然會引起驚詫和反對,強制施行會引起不滿,積極性也難以調動起來。很多時候,老百姓相信的是事實而不是道理。包拯找來差役,就在州署門前開挖了第一口水井,州署都喝井水,不再用船到江心運載。喝了井水不再得病,大家都相信了。包拯便在州內民戶密集的地方,選了六個開鑿水井的位置,讓端州民戶參與開鑿。

端州地下水源豐足,挖井不是難事,開鑿七口水井也不算太大的工程。但是,小工程大作用,小工程大能量,小工程大成效。長期受瘟瘴困擾的端州脫下了疫區的帽子,恢復了遠近的物資交流,民戶的精氣神因此昂揚提振,生產的發展因此而迅猛加速……包拯在端州三年所做的許多事情,史籍志書記錄簡略,唯獨挖井一事濃墨重彩,在歷代的見聞札記中更是不惜筆墨,記錄詳盡。元末明初郡人董源的《義井記》、清朝屈大均的《廣東新語》、袁枚的《子不語》、李調元的《南越筆記》、宋起風的《稗說》、張渠的《粵東聞見錄》、範端昂的《粵中見聞》、檀萃的《楚庭稗珠錄》、許奉恩的《裡乘》,還有當代中山大學教授趙仲邑的《精廬小札》等等都有記論。因為這七井起作用的時間長,從北宋一直綿延到清末,甚至民國初年還在使用。

董源的《義井記》是見諸史籍最早的記錄:“宋仁宗朝,包孝肅公以知揚州天長縣,徏知端州。病民元汲於江,作七井以便其用。其一在府治內,後人以其水清冽比公之介,名之曰包公井。距府治西嶽廟旁則其第二井也。其三存縣學前街南,俗謂之義井。其四在分司巷口。其五在廣濟倉右。自廣濟而轉北門之左,其第六井也。自城北而復主帥堂之前,其第七井也。(按,此處元代是肇慶路管軍萬戶兼同知廣南東道宣慰使所在地。明初系肇慶千戶所在地,是本地最高軍事機關,故董源稱之為主帥堂。)”

《義井記》還描述其中一些井的填塞與修復:“唯縣學前、分司巷口兩井,當通衢之衝,汲之者眾。然皆以罌缶出水,少不謹,則相撞擊破毀,歲久填塞。水涸之月,綆不能以及泉。井之用,於是乎有間也。高要縣判簿,樂平鮑君宣文,仰前人之遺矩,急斯民之日用,方廟學、義倉諸役甫完,欲興修治。即買右僦工浚之,復躬自指畫,出其瓦礫汗淖,補其敝漏缺。井之口,周以石闌。其外四偶,皆治使端正,甓砌平垣,尤愈於新……”

清屈大均《廣東新語·肇慶七井》記載:“包孝肅為端州守,嘗穿七井,城以內五,城以外二,以象七星。其在西門外者,曰龍暃崗井,民居環抱,清源滑甘,為七井之最。此郡城來脈,山川之秀所發也。大凡幽谿邃澗之水,飲之消人肌體,非佳泉。佳泉多在通都大路之側,土肉和平,而巽風疏潔,乃為萬灶所需,食之無疾。孝肅此舉,端之人至今受福。大矣哉!君子為政,能養斯民於千載,用之不窮。不過一井之為功,亦何所憚而不為乎?《易》曰:君子以勞民勸相,言鑿井之不可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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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井

包拯在州署前(府治內)挖的第一口井,“後人以其水清冽比公之介,名之曰包公井。”端州人認為,端州瘟疫是由於妖魔作祟,包公挖這口井把妖魔鎖住了,所以也叫這口井為“鎖妖井”。1984年建肇慶市第一人民醫院綜合樓而被填埋。計劃之時,肇慶的專家學者紛紛反對,認為醫院應遷出州署遺址,以保護文化遺產。主建者一意孤行,專家學者無奈退讓,建議樓高不能超過七層,這樣不會遮擋古城上披雲樓的視線,仍可登樓看到四塔擎天的景觀。主建者不顧市民反對,違規建起十三層高樓,這是肇慶最為違背民意的事件。事過不久,主建者在自己主建的十三層大樓上跳樓身亡。這當然不是由於有逆民意而懺悔,而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如今肇慶市政府致力古城復興,肇慶市第一人民醫院遷址,十三層醫院綜合樓在群眾的呼聲中被拆除,被填埋的包公鎖妖井有望重見天日,三十餘年因果,也是彈指之間。

屈大均所說的城外二井,就是董源所列的第二井與第六井。第二井就是“民居環抱,清源滑甘,為七井之最”的龍頂崗井,民戶叫“大井頭”。1987年12月出版的《肇慶市文物志》記載:“大井頭古井位於市區西部龍頂崗西麓的三聯巷。井呈圓筒形,以弧形花崗岩石砌井壁。井口直徑0﹒75米,井欄為石灰岩,高0﹒35米,欄口有繩痕。”井欄是清朝樣式,已經歷了數百年之久,井欄由於使用損毀而重造,也是正常的事。由於該井得到附近清真寺回民的保護,至今淘洗之後井水依然還可以飲用。

董源所列 “其五在廣濟倉右。”劉偉鏗著《地域文化研究》記述:“……包拯所建廣儲倉的所在地。廣儲倉元代改名廣濟倉,明代改為豐濟倉,清代改為督標後營守備署,清末被醫生張玉屏購買,稱為玉屏園,故第五井又稱為玉屏園井。”解放後建高要縣委宿舍樓,井在樓外附近,井欄己是水泥建造,是接待參觀最多的“包公井”之一。

2007年《肇慶名地薈萃》第一、二期合刋,刊發肇慶市博物館老館長馮詠浩《包公井重現真身—調查考證包公井實錄》說:“多年以來,人們都認為米倉巷3號(原包公豐濟倉遺址)院內,現用兩塊大水泥板蓋住的那口水井,是宋代包拯興建豐濟倉時所挖的水井。但我心裡一直對那口水井有很多質疑。因為它沒有一點兒‘古味’。”經馮詠浩查實:在建設高要縣幹部招待所、縣幹部宿舍大院時,“解放初(約1953年)此處不斷接待鄉鎮幹部,那時又未有自來水,為解決用水問題,縣指派了當時縣府幹部歐振元負責挖了此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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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倉巷的朝暉糧站

真正的“米倉巷右”的 包公井,1973年建樓房時被蓋在樓底層內。馮老館長說:“建房時認為古井有水,可作消防用水,建樓時,特意在樓底層圈出一小地方像單車房一樣,容下了這口水井。”退休職工陳邦環對馮詠浩說,他曾多次淘洗此井,井壁留有井梯(井眼)壁磚都很圓滑,沒有稜角了。經馮詠浩考察研究:“該井深在6米左右,實測下層原古井石欄是由整塊石頭打製而成,由於年代久遠,被水桶和繩索摩擦得十分光滑,已成了不規則圓形。井的內徑在40至44釐米之間……井壁內徑約56釐米,古井內青磚均為寬13至15釐米,厚4﹒5至5﹒5釐米,其長度伸入井壁看不見,是宋代青磚常用規格。”可認定為包公所挖的古井。

真的包公井距假的包公井僅二丈有餘,正是處於董源所說的“廣濟倉右”的位置上。2017年籌備“2018包公廉政文化研討會”其間,有關方面將隱藏包公井的小房間拆去兩面牆壁,讓“包公井重現真身”,配合古城復興規劃,開劈為一個參觀點,供全國各地參加研討會的代表參觀、緬懷。時至今天,包公七井能夠看到的,也僅有被列入廣東省文物保護的龍頂崗大井頭的包公井、米倉巷廣濟倉右的包公井了。

張渠《粵東聞見錄》捲上“井水條”記載:“肇慶昔有七井,包孝肅守郡時鑿。內五外二,以象七星,在西城外者曰龍頂崗井,最為甘冽,今亦湮。城內五井不可考,當時碑石無存……”也就是說,他到肇慶考察時,已經看不到一口包公井了。張渠,康熙五十年(1711),由副榜貢生出任太常寺博士,雍正五年(1727)補刑部郎中。雍正八年(1730)六月題補廣東惠州知府,不久擢升為肇羅道員。雍正十年(1732)遷廣東按察使,後調任江蘇布政使,又曾任湖南、江蘇、湖北巡撫。《粵東聞見錄》應是他在廣東期間,雍正八年(1730)至雍正十年(1732)到肇慶考察(視察)的筆記。那時候他已經找不到一口包公井了。

張渠《粵東聞見錄》捲上“井水條”中還有一段話說:“……附城婦女多汲江爨。各署日需羚峽泉,僱夫舟運,窮日之力而往返。論者謂幽溪邃澗之水,飲之消人肌體,不如浚治龍崗舊井,多益而省費。”張渠也瞭解到由於幽溪邃澗之水不能喝,居民又只好汲用西江受汙染的水,官府又要費人耗力駕舟到羚羊峽去運水。這還不如把湮塞的龍頂崗舊井浚治再用。由於朝代不同,井欄便按清朝的式樣來構造。後來的學者專家也考證認為,重開的水井(包括米倉巷玉屏園井),還是包拯原來開挖的水井,只是在重新浚治時,隨著時代的不同,井欄的風格樣式也隨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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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在七星巖唯一的摩崖石刻

包拯開鑿七井,應該沒有想到“能養斯民於千載”,“一井之為功” 的目的,只是一心根治有損民戶肌骨的瘟疫,提振正氣而促進經濟的發展。效益的後延,作用的持續,也都是後來人的見證與評說。在人類從野蠻而走向文明漫長的過程中,經歷著不斷的取捨與揚棄。有用則存、無用則廢,是不可以改變的規律。到了自來水完全取代河水、井水飲用的時候,井水不再為生活的必須。除了專家學者一代接一代去考證、研究這一段歷史之外,普羅大眾也就是留下一個念想與緬懷,這也就是今天所說的“不忘初心”。我們需要傳承的,需要弘揚的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在激勵我們砥礪前行。


以軍力助民力排瀝墾荒

上溯至唐朝末期,嶺南端州除了南臨的西江,北邊還有源於北嶺的幾條內陸河涌。其中最大一條河叫“瀝水河”。這些內陸河涌季節性很強,每逢春夏遇到雨季,北嶺山的“山坑水”夾沙帶泥衝湧下來,河水便暴漲漫溢,而到了秋冬時節,河水便乾涸起來。年深日久,瀝水河積聚了大量沙泥,逐漸淤塞。每年的春洪夏澇,西江河水又淹沒了瀝水河周遭的大片土地,形成七星巖一帶成了“汪洋澤國”,西江的洪水與北嶺的山洪內外交匯,直淹至北嶺山下。洪水退去時,瀝水排洩不幹,又積滯成沼澤、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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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慶羚羊峽

以劉偉鏗為代表的一些方誌專家認為:西江自三榕峽起分南、北兩條水道,經雙羊峽(現稱羚羊峽)匯合流向珠江。端州是夾在其中的內河島嶼,稱為“兩水夾洲。”唐末宋初,北邊水道由於河床高而逐漸淤塞,成為一大片沼澤溼地,僅留南邊水道(即現今的西江河道)過零羊峽(後稱靈羊峽,今稱羚羊峽)流入珠江。北宋“至道二年(996),陳堯叟始築端州西江堤(基圍),讓西江北支淤成旱峽和耕地。”(1989年9月劉偉鏗、吳泳平編著《肇慶曆史風貌》)

“宋時西江水患頻繁,當時西江出三榕峽後,分為三支;一支經城南出羚羊峽,另一支經南岸、金渡沿宋隆河出金利和高明,還有一支從睦崗經七星巖出水基、鼎湖。每當洪水季節,城郊變成澤國。包拯到任後,在城西、城東構築堤圍,與城墻連成一體,把西江河水堵截在城南主河道上。繼而,包拯指導民眾在城郊排漬、築塘,墾荒發展生產。”(曾特《歷史上的包拯及其在端州的政績》,載1999年5月紀念包拯誕辰一千周年暨包拯學術研討會文集《廉吏風儀何處求》)。

以上兩說顯誤,劉文說,西江自三榕峽起,分兩條水道,將端州夾在中間,形成“兩水夾洲,端州是像現今硯洲一樣的內河島嶼;曾文所述說“包拯到任後,在城西、城東構築堤圍,與城牆連成一體,把西江河水堵截在城南主河道上。”包拯知端州時還沒有城牆,包拯離任十年之後才築土城,也只是“僅容癬宇” 。肇慶市水利局原副局長、黨組成員兼局總工程師李伯益認為,劉偉鏗等人的論證是不當的:“(1)西江經過三榕峽後,主河道為大鼎峽至羚羊峽之間的河道(即所渭南邊水道)。所謂北邊水道(即桂林頭—七星巖—旱峽—後瀝線)至今在景福圍沿線地質鑽孔勘探中,未發現地質資料可以證明是西江的主河道(或主要出水道、西江故道),歷史上瀝水河只不過是一條彙集北嶺山水的小河流,當西江洪水氾濫時被洪水淹沒並通洩一些河水而己。

(2)歷史上知州陳堯叟不可能‘將西江固定在南邊水道’ 。要將西江固定在南邊水道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必須經過多個朝代的努力才能‘固定。’”(2005年1月《肇慶文史》第十九輯《肇慶西江河道與水道“固定”》)


曾特先生說:“包拯指導民眾在城郊排漬、築塘,墾荒,發展農業生產。”還是說對了的。歷千年滄海桑田之變,正本追源,排瀝墾荒還應由包拯開始。

包拯踏足的端州,是一個土著俚僚尚未開化的“蠻荒”之地,是屬於典型的,急待開發的自然型地區。由於洪魔旱魃為害,生產方式落後,農戶耕種的都是“望天田”,撤下種子便聽天由命。生產和生活方式的落後,加上瘟疫的長期為害,人們完全沒有駕馭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

中國曆代皇朝都派力役給農戶,宋代的力役制度沿襲自五代,基本上是按戶派差,因此力役也稱為差役。到比宋時,差役的問題日益顯現。有官方分析:“且以三千戶之邑,五等分(戶)等,中等以上(戶)可任差遣者的千戶;官員、衙前將吏不啻一二百屍,並免差遣;州、縣、鄉村諸邑役人又不啻一二有戶。如此則二三年內己總遍差,才得歸農,即復應役,直至破盡家業,方得休閒。”能夠說得清的賦稅,在北宋就有公田賦、屯田賦、民田賦、堿郊賦、雜變賦、丁口賦等等,沒錢便代以勞力。

上說的只是縣役的情況,“衙前”還不是民戶的差役,民戶負擔的差役是州、縣役和鄉役。由於徵役無節制,官員又乘機敲詐斂財,比較富餘的民戶交綱錢財可以免徐差役;而免除了富餘民戶的差役,實際上又向下分攤,讓出不起錢的民戶承受,成為中下民戶的沉重負擔,很多貧苦民戶甚至因此家破業敗。民戶為了應付沉重的差役,農業生產嚴重缺乏勞動力,田園因此而荒廢,也就嚴重影響了國家賦稅的徵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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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聽眾們都聽得陶醉

到了北宋建隆二年(996)五月,朝廷頒詔“令諸州勿復調民給傳置,悉代以軍卒”由軍役代替民役,減輕了民戶的沉重負擔,這是中國古代役法上的一個重大改牽。但是,這個改革觸及到各級官僚的切身利益,實施起來也就並不容易,尤其是嶺南山區,山高皇帝遠,攝官、蔭官放不下可以斂財的利益,更容易陽奉陰違,力役仍然強加到民戶的頭上。

包拯眼見沼澤荒丘多,可耕田地少,由於瘴疫蔓延,勞力缺乏,村墟頹墻破宅,了無生氣。節令催耕急,野地少耕鋤,無糧人心亂,這眼前之急不容忽視。人誤地一春,地誤人一年,當務之急不是說了再做,而是做了再說,他斷然下令廂軍掛起刀槍,脫下衣甲,包括州署的閒吏、差人,全都集中起來,到北嶺山下排瀝墾荒,雖然招來了不少驚訝、不解的目光,但是,這隻有百餘之眾的廂軍人等,也使被長期冷落的荒塘沼澤頓時熱鬧起來。屯墾出來的荒地,包拯要求軍卒,開出多少新田新地就立即搶種,不論水稻、包穀、紅薯、芋頭,能夠飽腹充飢的農作物,都要及時把種苗種下……

包拯不以廂軍來“備峒寇” ,去征剿嘯聚北嶺叢林中的“猺種” ,而是有點強制性的實施朝廷“令諸州勿復調民給傳置,悉代以軍卒” 這長期沒法有效實施的政策,以知軍州的權力,靈活運用起來,他調遣地方軍隊,象打仗一樣,搶回農時節氣,大力發展生產,以軍力助民力,舒解端州無糧之困。包拯後來在給皇上奏疏中說旳:“寬役力,薄賦斂,救荒饉”的施政理念,在端州的實踐中已經形成。

宋朝有兩種軍嘆:一為“禁軍”即隸屬中央的正規軍,也稱為上軍,被視作“天子之衛兵,以守京師,備征戰”,守衛疆土,以作戰為主。《水滸傳》中赫赫名的豹子頭林沖,就曾經是十萬禁軍的教頭;一為“廂軍”,是各州之鎮兵,聽知軍州的指揮。廂軍雖然也有守土之責,但主要是從事各種勞役,因此也稱之為“役兵。”廂軍的來源頗為複雜,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種人都有。為了適應各種勞役,廂軍可以專門招募一些有一技之長的人,甚至可以將發配來的罪犯,也編入到隊伍中去。稱為“配軍”。林沖被高俅陷害,也曾做過配軍守山神廟的草料場,被人罵為“賊配軍”。


西江風|包拯在端州: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肇慶包公祠

由於地方廂軍兵員、兵種複雜,“因事募人,團立新額”,有什麼工役便立什麼軍號,所以軍號也就特別多,如橋道軍、開河軍、寧淮軍(專為治理淮河)、步驛軍(徒步遞送官方文件),還有諸如水運軍、防河軍等等,只要有特殊的需要,便可以募人團立。當然人數是有控制的,以端州大邑,廂軍人數最多的時候也不足一百五十人。包拯也可以組成護堤軍、排瀝軍和屯田軍的,但是以包拯的個性以及他“講求實事,不尚空談”的作風,他不會去講究這些虛有其表的事情。


“康定元年(1040),名臣包拯以天長縣知縣任滿升為知州,在任三年……開渠築塘……頗有善政。”(劉偉鏗、吳泳平著《肇慶曆史風貌·宋代西江的封建化進程》)。劉偉鏗在談及包拯的治端遺蹟時也說及,“包拯曾派出有一技之長的人到江淮去,把江淮平原的先進生產工具繪成圖形,回來之後鑄鐵仿造,改革端州落後的生產工具,提高生產效率。”這些舉措都是極有可能的。

新任的知軍州事不坐公堂,不徵賦稅,不“備峒寇”,忙著調遣人馬擔泥挑石、排水圍地,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新鮮事,引起了端州民戶的關注,人們先是遠遠觀望,聽說墾出的荒地可以不交賦稅,便帶上鋤頭、鍬鏟也幹了起來,人氣一天比一天旺盛。調動廂軍排瀝墾荒並非長久之策,把民戶吸引過來才是要達到的目的,從軍隊助力到民眾自救,包拯以軍力助民力,讓老百姓自己走出一條自強致富之路。


西江風|包拯在端州: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包孝肅公奏稿》書影


青黃相接,生意盎然。新田熟地,豐收在望,在被開墾的處女地上,只要撒下種子,便能收穫果實。這是端州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新氣象,端州民戶奔走相慶,奉出神像,辦起廟會(俗稱出會)遊行四鄉。使北嶺山上的“猺種”也眼紅心熱起來。這些困守山林“依山而居,以山為食,至地力竭,又徙他山”的俚僚土著,也早已不滿於遊耕的顛沛流離的生活,看到新來的州官不派兵征剿,便相繼走下山來,投親靠友,觀望瞭解。

端州州署張貼出告示:凡屯墾出來的田地、魚塘,無論人等,都可按官價租賃貸購,缺少資金銀兩,可以到收成之後折糧谷交納。北嶺山上的土著渠帥(農奴主、部落首領)便大膽的下山圈田置地,農奴主便在不知不覺中演變成為田主,其屬下的洞丁(農奴),沒有能力置田買地的,依舊為田主耕作,也自然順理成章的變成了佃戶,田主不能再有農奴,農奴獲得了人身的自由。四十多年前,狀元知州馮拯實施“括丁法”,強行將嶺南土著渠帥屬下的世襲農奴變為向朝廷納賦供役的“編戶”,未能徹底改變現狀。包拯排瀝墾荒,發展生產,基本上終結了千百年殘餘的農奴制度,促進了端州的封建化進程。

清光緒《肇慶府志》卷七記載元朝學者王楑在《包孝肅公祠記》中說:“公在宋康定初,由殿中丞出守於端,以清心直道為治本。地方千里,不識盜賊,夷無叫囂,水疍山瑤,熟化奔走,恩威並著,歲乃太和……獨恨方誌不能傳公行事,而海隅之民,戶誦人詠,至今稱之。君子謂有功於民則祀之,孝肅公之食其土地,宜矣。”這是比較準確、客觀記錄包拯治端首績的文字。能夠使“水疍山瑤,熟化奔走” ,的確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況在瘟疫肆虐、百廢待興的重重困難之中,果斷施政,以軍力助民力,排瀝墾荒、發展生產所取得的成效。

在歷史上,水疍與山猺這兩個大族群是合而為一的,統稱之為“夷蜒” ,《隋書﹒地理志》記載:“長沙郡又雜有夷蜒,名曰莫徭。”可見隨唐時代“莫徭(猺族族群)一詞是與‘夷蜒(水上疍民)’”混為一談,歸在一起的。包拯治理端州時,始將疍、猺區分為兩個大族群。包拯只是為了管治的方便,沒有刻意作文字說明,而州署的文告也沒有清晰的說明,後來的方誌也就少見記載。包拯的後輩,出生於皇祐五年(1053)的陳師道,他所著的《後山談叢》才從文字上將猺與疍區分開來:“二廣居山谷間不隸州縣者為之猺,舟居者謂之疍。”所為“二廣” 應是廣南東、西路,包拯是在工作實踐中首將水疍山猺分開的。到今天五十六個少數民族中有瑤族,而遍佈江河湖海的“疍” 卻只得了個“水上居民” 的稱呼,令人覺得十分遺憾。


我也有王楑“獨恨方誌不能傳公行事”的感慨,但是,也不能都怪方誌的“不能傳”,包拯從來也不想自己生前身後之名,也是一個原因。再者,我們的專家學者們在研究歷史的時候,往往容易忽略了“經濟基礎”這四個字。包拯來到端州,是不可能立馬就修驛站、建書院,挖井治瘟役的,開局首要的頭等大事就是發展經濟,沒有足夠的經濟支持,什麼神明之政都是望梅畫餅。翻開史籍志書,包拯治端,發展經濟的舉措,確實也少有記載;專家學者的雄文宏論也少有細論。我以為做了什麼是史籍志書的記錄,怎樣去做,就應該是專家學者研究的課題。


西江風|包拯在端州: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包公墓

知州不是官品,是差遣,就是朝廷派你這個官到某個地方去主政。知州要知什麼?上知國家法規、律令、政策,下知地方歷史、民情,知環境,知風俗,知老知喪知嫁娶,知民心所需,知百姓所求……一個地方的主政之官,不知便不能行。所以稱知州比稱市長更為準確。我之所以研究包拯以軍力助民力,排瀝墾荒,發展生產,因為包拯還知軍(兼軍分區司令),這當然是重要的條件。他知當務之急就是把經濟搞上去,無論採取什麼辦法,都必須形成一個全民大生產的運動。這是三年“神明之政”的根基,這是他來到端州必須立馬去解決的首要問題,經濟問題不解決,他就什麼事情也做不了,即使知也行不動了。

決定包拯必然利用他的軍隊還有三個理由:其一是朝廷曾經有政策;其二是廂軍的制度與可以承擔的責任;其三是形勢的十分緊逼。以包拯生性峭直獨具的個性,以及他心清道直的為官品格,更有恩師劉筠“注重實際,力戒空談,對社會存在的問題要尋求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法”的諄諄教導(程如峰《包公傳》)。他以軍力助民力排瀝墾荒發展經濟就是必然而不是偶然。我曾經為此請教德高望重的文史專家和歷史學家,他們都認為“極有可能”。歷任知州都訓練廂軍“備峒寇”,包拯卻讓軍隊助民力發展生產,似乎不合常理,但是,常理只是適合常人!我因此堅定了我的研究。當然,這也僅屬一家之言,祈望得到更多專家學者的指教。

“西江風”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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