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興東:可以把未來交給科技巨頭嗎

2017年是全球互聯網巨頭狂飆的一年,財富和權力都創造了人類新的紀錄。繼蘋果和谷歌之後,微軟、亞馬遜和臉書等公司市場價值越過5000億美元,這些被稱為超級網絡平臺的科技巨頭不但高居全球市值最高公司前十榜單,而且這個數字參與全球各國GDP排名,在2017年能夠進入前25個國家,超過絕大多數國家,名副其實是富可敵國。

這種集中度急劇提升的趨勢,遠沒有看到盡頭。

2018年全球網民將突破40億,超級網絡平臺事實上已是網絡時代信息、商業以及新型關鍵社會基礎設施的天然提供商和自然壟斷者,很大程度上相當於網絡空間的“二政府”。隨著特朗普充分藉助社交媒體平臺的威力一舉贏得美國總統大選,人們對於科技巨頭的強大力量有了全新的認識,也成為激發全球範圍對於科技巨頭主導我們未來生活的警惕和擔憂:可以將我們的未來放心地交給科技巨頭嗎?

高科技巨頭們雖然商業模式不盡相同,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壟斷著10億級消費者的關鍵網絡應用,並藉助平臺優勢,不斷延伸到媒體、購物、娛樂、金融等各個傳統領域。超級網絡平臺的發展正在出現新的結構模式,形成更加複雜、嵌套運行的平臺對平臺結構。當前全球信息基礎設施的嵌套平臺層次結構使得許多較小的平臺多半依賴於超級網絡平臺,這可以進一步鞏固後者的主導地位,並且開始大規模控制傳統社會的基礎設施。

超級網絡平臺的崛起引發社會權力的大轉移,不僅僅公權力在轉移到平臺,私權力也在發生大規模的轉移。超級網絡平臺集私有和公共兩性於一體,融日常網絡監管、內容審查、違法信息阻止、用戶信息保護以及各種服務於一身,制定並實施了迄今大多數的網絡治理規則,強力難以撼動。另一方面,

隨著網民依賴程度不斷加深,個人社會關係、消費行為等信息和數據不斷匯聚,位置信息和消費行為等實時動態數據都基於網絡平臺,個人失去了對原本屬於個人完全掌控的“私權力”。

網絡平臺的政策制定具有極強的公共性,但其中缺乏基本的遊戲規則和規範,相應的公共政策還未形成。本應作為主導核心的政府在很多時候淪為局外人。其提供核心公共物品,制定關鍵公共政策的合法性基礎逐漸被侵蝕。平臺事實上封閉式地制定主要規則並且執行規則,集裁判員與運動員於一身。

目前這種財富、數據和權力急劇集中化的趨勢已經開始引起西方的全面關注。英國倫敦國王學院尼克·斯爾尼切克認為谷歌控制了搜索引擎,臉書統治著社會媒體,而亞馬遜主導電子商務領域。今後當人工智能進入這樣的程式,將更加加劇壟斷,贏家通吃的網絡效應更具影響,平臺的所有動力就會被放大。因此建議對超級網絡平臺實行國有化管理。

與歐美相比,中國民眾的網絡依賴度更高。中國不但是全球大規模同時在線最大的市場,也是最活躍的市場之一。

中國互聯網的競爭格局生態沒有成熟,強大的壟斷力量不僅侷限在相關市場之內,而且快速延伸至各個領域,業內創業者的站隊成風,形成鮮明派系和陣營。互聯網巨頭面臨的傳統商業競爭制約比歐美更加薄弱。保障消費者和社會利益的法律制度也不夠完善。互聯網企業本身自律和責任感也不夠,競價排名、二選一、選擇性屏蔽等破壞公平競爭的行為長期存在。消費者和弱小競爭者維權成本很高。更重要的是獨立第三方力量式微和缺失。商業力量組建了遠超任何獨立第三方和政府的研究院,影響輿論。

超級網絡平臺在全球全面崛起,這種顛覆開始真正進入爆發的臨界點。同時,圍繞政府合法性危機,超級網絡平臺與各國政府間的博弈也進入新階段。這場博弈很可能會決定,未來究竟是誰主導人類網絡時代的國家與社會治理和國際秩序。任何沒有制約的權力都是危險的。中國應該提前警惕這個趨勢的嚴重性。一方面,要形成真正積極有為的競爭政策,打破壟斷,制約壟斷行為,嚴格審查影響競爭的收購兼併,進一步激活競爭和創新。

另一方面,要制定有效的公共政策,使得網絡平臺更加開放,算法更加透明,形成開放式的協同治理機制,能夠讓業界、社會、政府等利益相關方成為平臺治理的真正主體。另外,最關鍵的是,必須執法到位,維護法律的尊嚴和威懾力。我們的互聯網立法不可謂不多,行政法規和管理規定紛至沓來。但是為什麼如此眾多的濫用行為經久不衰,主要原因在於沒有形成有效的監管和治理能力。變相縱容了濫用行為。以生效十年的反壟斷法為例,迄今沒有在互聯網領域形成一起成功的反壟斷案例,換而言之,反壟斷的陽光還沒有照進互聯網領域。

超級網絡平臺創造了極大的社會價值,給每個網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福利。但是,如果缺乏有效的治理機制,如果權力擴展和濫用緊缺資源,很可能就會走向反面。中國已經是網絡經濟很多領域的全球引領者,我們在超級網絡平臺的治理創新上,也理應走在全球前面。確保互聯網這一新文明的引擎繼續推動中國崛起和中華民族的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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