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往事:喝酒

鄉村往事:喝酒

作為男人,喝酒的機會一般會有很多。大多記憶會隨著酒宴的結束而結束,即使留下痕跡,也很模糊,可以忽略不提。但有幾次喝酒的情形總是讓我難以忘記。我想,那應該和時代和生活有關。

(一)

第一次,記得應該是我四五歲的時候。那天家裡來了幾個客人,其中有一個是我爺爺的表哥,七十多歲了,好酒且善飲,一次能喝斤把酒,爺爺也喜杯中物,但酒量不大,半斤左右。我父親隨爺爺,喜酒,能喝個七八兩的樣子,不過如果喝到這個程度,差不多也就醉了。他們幾個那天喝的很熱鬧。我在外邊和小夥伴們瘋玩了半天,回家喝水,實際上也是想趁機吃點酒桌上的飯菜,解解饞。

那個年代正是缺吃少喝的時候,誰家家裡有了客人,這家的小孩兒總是在酒桌旁轉來轉去,一會兒喝口水,一會兒喝口水,要麼裝著找什麼東西的樣子,想讓大人看到自己,有個吃東西的機會。

大人們如果就某一個話題說得正熱鬧,基本沒戲。如果正好告一段落,上一個話題結束,下一個話題還未開始,或者說還未找到新的話題,機會就來了,大人就會喊著你的名字問"想吃點啥",然後叨點菜讓你吃。有時候大人不問,客人會問"多大了?""是老幾家的孩子""長這麼高了?"來,吃點啥?"總之,能夠吃點東西,那個時候,是很快樂的事情。

如果大人和客人一直在說話,沒有到上問小孩子吃點什麼不,那就只有等著吃"下山虎"了,"下山虎"就是酒攤散了以後,剩下的剩菜什麼的。也有人家的大人疼愛孩子,或做的菜有些多,就先撥一些出來,放到一邊,專門讓孩子吃,這則叫"上山虎"。

我是家中長房長孫,叔叔家的弟弟還小,不會走,還有兩個妹妹。有點封建思想重男輕女的爺爺比較待見我,基本上每次我往酒桌旁一晃盪,爺爺就會喊我,讓我叨點菜吃吃,解解饞。那次叨過菜,也吃了,正準備走,去外邊和小夥伴顯擺顯擺,爺爺的表哥對我爺爺說"你能喝,路妞(我父親)能喝,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樣,會喝不會?"幾個人說得熱鬧,給我倒了一杯酒,讓我試試。我喝了一小口,只感到一辣,也沒其他啥感覺,剩下的一口就喝完了。幾個人一看,可以啊,倒上。帶著點溺愛,讓我陪客人喝幾杯。喝酒能慢慢就著菜吃,為了多吃幾口菜,我也裝著很大人的樣子,給客人端個酒,吃口菜,再碰個酒,吃口菜。也不知喝了幾杯,再醒來就是一天以後的事了!

那是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後來爺爺的表哥再來,總是開著玩笑說,"你不是說下次我來還陪我喝麼?說吧,這次我喝幾個你喝一個?我還等著你把我喝醉呢。"這話我說過麼?當時迷的我已經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了。也很遺憾那天吃的菜到底沒能在小夥伴那兒顯擺,就喝醉那件事還被他們笑話了一通。只記得從那次以後好多年沒嘗過酒,只記得母親埋怨了父親好幾天,埋怨他不阻止爺爺讓那麼小的我喝酒。父親只是笑,也不說什麼。


鄉村往事:喝酒


(二)

第二次喝酒,就是十多歲的時候了,那應該是一個夏日的夜晚。

在那個時代,在鄉村,夏日酷暑,白天,人不感到疲憊,天熱點也不是很難度過,去地裡乾乾活,顧不上熱。沒農活時,找個樹涼蔭,大蒲扇拿或不拿,擦汗的毛巾不一定有,誰家有誰就拿,沒有的就用手一抹一甩,汗就沒了。聽個收音機,或坐或半躺在那,一條腿壓在另一條腿上,或晃或不晃,看那雲來雲去,有時候迷糊一會。一個白天很容易就捱過去了。

難熬的是夜晚。天熱不說,還有蚊蠅,嗡嗡嗡,聽得耳根子煩。睡在蚊帳裡,太熱,那時候的蚊帳比較厚,也比較密,基本不透風,睡在裡面汗直淌,如果不小心再起一身痱子,又熱又扎哩慌。不撐蚊帳,蚊蠅的叫聲,加上叮咬,更是難受。

在這種情況下,村裡大多數人就選擇在房頂上睡。房頂略高,有風能夠吹到,蚊蠅也少,大人勞累了一天,孩子跑著瘋玩了一天,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能睡人的房子是平房。那個時候,村裡能蓋起平房的並不是所有人家,因為需要水泥,而水泥並不是都能買得起的。於是,家裡蓋不起平房的人家的沒有成家的年輕人和一些半大小子,就會去找平常在一塊兒玩的家裡有平房的夥伴,在一起做個伴,好熬過那悶熱的長夜。

我第二次喝酒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夏日的夜晚,在我家的平房頂上。那天晚上,我正睡的迷迷瞪瞪,隱隱約約聽到說話的聲音,一機愣,醒了。一看,是一塊兒睡在房頂上的星叔四叔正和小據叔在說話。原來是小據叔不知道從哪捋來一些香椿葉,他們正在商量找點雞蛋,炒個菜,喝點酒。他們幾個都剛剛長成,還未成家,平常家裡來客人還沒有資格陪客。喝酒也是偷偷的。

也不知道他們從哪怎麼找的雞蛋,又是怎麼瞞過大人炒的菜,等我聞到香味迷迷瞪瞪又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把香椿炒雞蛋吃的差不多了,他們一見我醒了,趕緊遞過來一雙筷子,說"快吃點,剛才怎麼叫你也叫不醒",我搶過筷子,剛叨了幾口,他們幾個看我吃得狼吞虎嚥的樣子,就說"你少吃點,嚐嚐就行了!還有半瓶酒呢,我們還要就著喝呢"。後來他們哄著我吃了點菜,喝了點酒,我不知怎麼迷迷糊糊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還在回味著那香味,意猶未盡。埋怨星叔他們不知怎麼把我哄睡了,讓我少吃了那麼多。他們為了不讓我在大人面前說漏嘴,許諾我停幾天還要再做給我吃,到時候一定讓我多吃點兒。可惜後來沒有實現,也可能是他們是趁我睡熟的時候做的。

這是我第二次喝酒,也是我印象最深,感覺吃得最香的一次香椿炒雞蛋,後來長大了,好幾次下飯店,我都要點這個菜,只可惜沒了那個味道。再也沒吃到那樣好吃的香椿炒雞蛋了。

懷念那個夜晚,懷念睡在平房頂上看滿天星星的夜晚,懷念那個時候的鄉村。


鄉村往事:喝酒


(三)

第三次喝酒已經是參加工作以後的事情了。

大學畢業以後,我分到一個高中任教,學校所在地是一個鄉鎮的鎮政府所在地。那一片兒有個風俗,附近村裡有老會(集)了,村裡人就要邀請親戚朋友同事去趕會。趕會是個幌子,實際上是去家裡喝酒,誰家去的人多,喝下去的酒多,誰家的面子就大。更有甚者,有的村子裡的人,比的是誰家喝醉的人多,喝倒下的人多,誰家的人緣就好。判斷的方法就是看門樓下或門口旁鋪的席子上喝醉躺倒的人的人數的多少。

設的是流水席,去的人可帶禮也可不帶禮。可能是村人為了互相長面子,也可能是由於那個時代人們生活條件不好,有了喝酒解饞改善生活的機會,一般都不會錯過,只要有一個人和主家認識,一群人都會跟著過去,過過嘴癮。喝罷這家喝那家,只喝得昏天暗地,喝得日月無光,那樣的日子對喜歡喝酒的人來說,要多幸福就感覺有多幸福。

主家這一天也是很大方的,哪怕平常如何摳索,如何斤斤計較地過日子,這一天酒也會管夠,菜也會添滿,任來家裡喝酒的人能喝的如意,為的是不給他們留下話柄,同時也在鄉里鄉親面前漲光,彰顯自己為人處世的本事是多麼大。

至於喝酒的人酒喝多了,喝躺下了,也沒人笑話,因為說不定自己那天也會喝多,也會喝躺下,這是給主人家漲面子的事,風俗如此,誰也不會笑話誰的。

酒桌上,主人家只會讓酒,不會攆客,當然也不會送客,喝醉喝倒,往門口一架,席子上一放,睡去吧。有的人睡著睡著醒了,醒了,你可以選擇繼續喝,也可以選擇起來自行回家。有的人在回家的路上走著走著,酒意湧上來,會再次躺倒,路邊一滾,溝裡一躺,呼呼大睡。如果騎著自行車,騎車的人有的連車子都顧不上了,把車撂到了一邊,有的人怕把車子丟了,會下意識地摟在懷裡。當然,那個時候基本上也沒有哪個人因喝醉而丟過東西的。啥時候醒了啥時候回家。也有家人找了來拉回家的。拉回家酒性還是不改,下回還是如此喝酒,年年如此。但能放開喝的日子每年也就是那麼一兩次而已。

我第三次喝酒那天,就是隨著幾個同事去另一個同事家趕會。原先不知道這些風俗,幾個朋友喝的高興,一下子沒少喝,喝的有些蒙了,結果準備回去的時候,另一個朋友說要去他的另一個朋友家,非要我們跟著一塊去,就這樣,那天一下子去了四家,喝了四攤。結果喝得酩酊大醉,雖沒有被抬到門口席子上,卻被抬到車上拉回了住的地方。

感到有點丟人。卻沒人嘲笑。

我想,這可能和當時的生活條件有關。那時,吃不好穿不好,好不容易有吃些好東西喝點酒過把癮的機會,每個人都不願錯過吧!

這樣的場景,現在已經很少能再見到了。

那是願意喝酒並且一喝就能喝多的日子,那是一段美好的歲月,讓人忍不住留戀。

在這以後,結婚隨禮,同學聚會,走親訪友,打鬨閒玩,可以說喝了好多次酒,也喝了好多酒,也曾有過美好的記憶,但唯獨這幾次留下的記憶,隨著歲月的遠去,愈加香醇,歷久彌香。

至於喝酒,現在人們是越來越不想了,不只是我,更多的人見了酒攤,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躲不過去的也是儘量少喝,淺嘗輒止,儘量不去喝醉。

在我們的生命中,日子總是朝著前方,匆匆遠去,在我們的不經意間,淪為回不去的過往。能留給我們的,只是無盡的回憶。

懷念喝酒。

懷念那人,那事,那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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