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秦淮水上舟，十分紅影上眉樓。
東風不結相思子，畫得桃花當寫愁。”
詩中所寫的眉樓，明窗秀木，玉器雕閣，案几上象牙的籤子，玉刻的抽條，書畫絹帛成冊成堆；歌姬瑤琴，撫弄香案，陳設迷動，就連屋簷上也多是叮咚作響，宛若夢境。
據說神仙進去了，也會迷失本性。
眉樓中最迷人嫵媚的女子，當屬眉樓的主人，秦淮八豔之一，顧橫波，波夫人。
01
顧橫波本名顧媚，字眉生，又名顧眉，號橫波。她自幼進了青樓，因為天生貌美又聰慧，老鴇花了很多心思培養她。待她成人時，便貌動金陵，才驚四方。
外貌上“莊妍靚雅，風度超群。鬢髮如雲，桃花滿面；弓彎纖小，腰支輕亞”， 才藝上“通曉文史，工於詩畫”，尤善畫蘭，被時人尊稱為“南曲第一”。
顧十七歲時所繪《蘭花圖》，藏於故宮博物院
才貌雙絕還不止，顧橫波還是個精明的商人。她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十幾歲年紀開辦眉樓，成了文人雅客聚會必去之地，頗有十七世紀法國貴族社會“沙龍”的意味。
因眉樓門庭若市，金陵人戲稱其為“迷樓”，人若誤入其中，便流連忘返，終日不出。
02
眉樓客中有一位叫劉芳的名門公子，對顧橫波十分痴戀，顧橫波也對其日久生情。然而兩人你儂我儂，纏綿三年，劉芳卻始終未提婚娶之事。顧橫波自然知道他在顧慮什麼，煙花巷的女子想要嫁入名門談何容易？況且他又如此懦弱無主見。
兩人的感情從此冷卻下來。
往來酒樓之人難免魚龍混雜，一日一名傖父（即粗人）和另一名詞人為了顧橫波而爭風吃醋，傖父懷恨在心，喝酒鬧事，把顧橫波告到了衙門。到了衙門，傖父誣告顧橫波藏匿金犀酒器，想借官府之手逮捕她。
幸得當時文人為她寫了一篇檄文激烈聲討，顧橫波才免了這場官司之苦。經此一事之後，顧橫波心中清明不少。這秦淮河邊眉樓之上，觥籌交錯，何其繁華，但江湖之大，這眉樓終究也只是渺渺雲煙。
她動了從良的念頭。
03
就在這時，顧橫波遇見了龔鼎孳。
龔鼎孳少年得志，19歲就高中進士，授湖北蘄水知縣，24歲奉詔赴京任諫官兵科給事中。途經金陵時，經友人介紹，他前往眉樓消遣旅途苦悶。沒想到一見到嫵媚迷人的顧橫波，就立即被其傾倒，此後他在《白門柳•登樓曲》中寫到這場邂逅時說：
“曉窗染研注花名，淡掃胭脂玉案清。畫黛練裙都不屑，繡簾開處一書生。”
郎有情，妾也有意。顧橫波全身心投入在這場愛戀裡，直到龔鼎孳不得不啟程上京，她帶著濃濃的不捨深情寫下一首《憶秦娥》：
“花飄零，簾前暮雨風聲聲。風聲聲，不知儂恨，強要儂聽。妝臺獨坐傷離情，愁容夜夜羞銀燈；羞銀燈，腰肢瘦損，影亦伶仃。”
名門公子劉芳知曉昔日情人已移情別戀，心痛得無以復加，最終為情而死。
於是人人都說，眉樓之主，最是絕情。
04
顧橫波和龔鼎孳，一人在京城，一人在金陵。只能靠鴻雁往來，互寄相思。
崇禎十五年秋，國家動盪不安，明軍在多次戰爭中均顯敗勢，民眾人心惶惶，就連京城也不復往日的繁華，無數京城人士攜家帶眷逃往老家以求安穩。
就在這時，顧橫波卻選擇關閉眉樓，拋卻秦淮燈影璀璨，不顧一切北上尋找龔鼎孳。在滄州遭遇戰亂，道路阻斷，她只好渡江返回南京。入秋，再次北上，輾轉一年終於抵達京城。
當龔鼎孳見到風塵僕僕的顧橫波時，霎時被她的一腔孤勇所感動，發誓一定要娶她。
然而此時朝廷危難，龔鼎孳秉著為國為民的想法，一月內接連上書17次，多次彈劾的崇禎皇帝的親信重臣，也因此惹怒了崇禎皇帝。顧橫波抵京還不到五十天，龔鼎孳就進了監獄，這一關就是一年半。
顧橫波對龔鼎孳不離不棄，等到龔鼎孳從獄中出來時，他寫下“料地老天荒，比翼難別”以訴對顧橫波的感情。
經歷了一次牢獄之苦，龔鼎孳的一腔熱血漸漸冷卻。後來李自成攻陷北京，龔鼎孳順應時勢投降。一個月後，吳三桂引清軍入關，龔鼎孳又降了清朝。
龔鼎孳對於歸順的說辭是：“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我也想以死明志的，但小妾不肯，我能如何？）小妾指的就是顧橫波。
因此，縱使龔鼎孳後來在仕途上平步青雲，卻一直為人所詬病，說他“勢利無恥，利慾薰心”，連帶著也說顧橫波“紅顏禍水，毀人名節”。
05
顧橫波在嫁給龔鼎孳之後，為徹底改頭換面，把名字改成了“徐善持”，意即善於持家。後來龔鼎孳升任吏部右侍郎，按誥封制度，龔鼎孳的夫人也應該是封一品誥命夫人。但顧橫波只是龔鼎孳的小妾，他的正妻是千里之外的童氏，這“誥命夫人”的頭銜應當是歸她。
消息傳回老家，童氏一臉不屑地說，“我經兩受明封，這次封賞，給（徐）善持吧。”
這本是氣話，可是龔鼎孳假裝聽不懂，順手就把這頭銜給了顧橫波。從此，顧橫波從一名青樓女子躍升為一品誥命夫人。
06
顧橫波和龔鼎孳夫妻相愛，琴瑟和諧，相伴走過悠悠歲月。
康熙三年，久病不愈的顧橫波逝世。而後龔鼎孳在北京長俸寺建妙香閣紀念。
這一生，顧橫波備受爭議。她出身青樓，創辦眉樓，人人皆知她是秦淮八豔之一。後嫁入官宦之家，得到了誥命夫人的封號，可謂一步昇天。與此同時，因丈夫揹負不忠不義的罵名，她也連帶被冠上“紅顏禍水”之名。
但拋卻其他不講，顧橫波得到了女人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 —— 一個男人忠貞不渝的愛。龔鼎孳愛她，持續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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