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培明《老虎》，布面油画，130×200cm，2017年
对于中国乃至全球当代艺术而言，严培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第一位在卢浮宫举办个展的华人艺术家、作品被多座世界殿堂级博物馆永久收藏......令闻广誉没有遮掩这位艺术家内在最质朴的光华。在细碎和凝滞的言语中，严培明始终对绘画保有滚烫的赤子之心。
肖像，原始而现代
对于不同艺术家来说，适合的艺术形式总有差异；一位艺术家在一生当中也大体会尝试、变换多种艺术形式。而严培明对于绘画的无比坚定和毫不动摇却是匪夷所思的。
艺术家严培明在工作室（摄影：贾睿）
严培明出生于1960年的上海，早早便远渡重洋进入法国第戎国立美术学院学习。上世纪80年代，西方观念艺术当道，绘画遭受冷遇，甚至连教绘画的教授也搞起了装置。而严培明却依然坚定地选择了绘画，并一直走到今天。不得不说，他热爱绘画，绘画适应他的表达，这是一个互相成就的过程。
严培明《Wild Came: The Way of The Wolves》，布面油画，200×300cm，2011年
法国传统的学院体系不仅助益了严培明的绘画技巧，更多的是一种“为什么画这个”式的对绘画意义的拷问。因此，严培明对“不要重复已经有人做过的东西”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
严培明《Oncle aveugle》，布面油画，150×120cm，2019年
严培明尤其擅长绘制单色巨幅肖像，常用的色彩有黑、白、红。虽然谈起黑白画，里希特、戈雅这些大师的名字就会跳入眼帘，但除了绘画材料之外，我们已经鲜能从严培明的画布上看到前人的影子。其黑白画的特别之处在于：一是与他倾注其中的个人情绪和思考有关；二是与他的作画过程直接相关，他带着行动绘画美感的作画方式受到了当时西方艺术环境的影响。
严培明《L’artiste à 58 ans, Gustave Courbet》，布面油画，400×300cm，
2019年
他笔下的肖像人物，从名人、领袖到亲人、朋友以及自己，还有无名的小孩儿、乞丐、妓女……他粗犷而放乱的笔触所形成的画面质感与人物面容、姿态的“真实”有着让人震颤的力量。硕大人脸上迁移的历史记忆与文化表征在冲突、碰撞和集合的笔触之下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严培明《Lui》，布面油画，200×200cm，2018年
严培明习惯用儿童的形象来承载时代的不幸。从索维托、留尼汪岛到奥比维利耶再到上海，可以看到这位艺术家独特的当代视野。2009年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个展“童年的风景”是他获奖最多的个展之一，34件巨幅儿童肖像在鼓风装置上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个时代明天的面貌取决于我们今天亲手“埋葬”下去的历史。
严培明《Mon gand-père》，布面油画，150×120cm，2019年
某种程度而言，严培明的肖像画恰恰是“反肖像”的，通过“破碎”的面容与强体积感的塑造，他的作品都仿如带上了文艺复兴时期大师曼特尼亚（Andrea Mantegna）作品中的英雄气概与现场感。
严培明几乎极尽了赤裸裸的身体表现，创造了宏大而震撼的视觉效果，但这并没有削弱其审视的态度。当观众的眼光完完全全地为人物所攫住时，依然会意识到艺术家所提出的尖锐问题，这样的图像风格无疑是非凡的。
严培明《Ma mère》，布面油画，100×81cm，2019年
而如果关注其肖像和风景题材的背景，则会发现更多端倪。混杂不明的背景、复杂的氛围以及静谧而深藏痛苦的景观相融，由此允许了国际环境的模糊解释。这是严培明一直强调的：“绘画超越边界，这是一种全球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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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提出问题
严培明对战后问题的处理尤其出色。剥削、压迫和异化的三头洪水猛兽肆虐横行，现代社会的进步怪圈消耗着人类社区的精神根源，含混的世界未来不可能寄寓在乌托邦的线性进步之上，这都成为了严培明选择直面危机的意义所在。
严培明《Colonne Vendôme》，布面油画，200×200cm，2011年
社会时事为他提供了主题和图像。严培明根据新闻照片所完成的创造性构图使得悲默笼罩在形状可怖的现代景观之上，让人不禁遥想起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大师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历史画所特有的古典品格。
从世界到国家再到个人，从政治到社会再到情感，严培明系统而连贯的艺术创作是现代社会所面临危机的见证和记录。策展人侯瀚如曾评价说：“他是这个时代最坚定和最不妥协的画家之一。”严培明绘画中映射的当下奇观与历史恢弘时刻之间的诡谲关系，是对时代弊病的深刻隐喻。
严培明《L’artiste à 58 ans, Yan Pei-Ming》，布面油画，400×300cm，2019年
作为继毕加索之后第二位进入卢浮宫举办个展的现代艺术家，严培明艺术中所表达的全人类普世宗旨与未来愿景是极其可贵的。在卢浮宫的个展“蒙娜丽莎的葬礼”中，严培明将蒙娜丽莎、父亲与自己之间私密而神圣的关系通过死亡这一生命归属连通，完成了一场达至绘画语言本质的游戏。
严培明《Wild Came: The Way of The Tigers》，布面油画，220×250cm，2011年
一直以来，严培明绘画中的死亡、战争、贫穷等人类议题，几乎使得悲观主义、悲剧意识这一类词变成了他的标签。这些问题是严培明所观照的，但却仅仅是他绘画价值的冰山一角。“悲剧”仿如一个强加的概念，限制了意义的同时，又遮蔽了意识。他绘画中的建设性向度——最深切的生命意识与希望是不容忽视的。
严培明《Wild Came: The Way of The Crocodiles》，布面油画，200×300cm，2011年
这个世界本身，是严培明视觉叙事的内容。在他的动物与自然题材中，不安的隐喻彰示着人类社会的原始生存；直指现代社会离奇景观的新闻事件题材则提供着不同的观看视角。无论是地区政治、历史文化，还是自身的亲密关系，严培明认为这些绘画主题都是稀疏平常且正在发生的。在广阔的时空当中，它们普遍而平等。
严培明《Prostituée, Amélie》，200×200cm，1998年
不会去界定宏大的主题，便意味着选择了不漠视真相。在狂乱又魔幻的现实交响中，严培明或细腻或粗暴地暴露着真实。借由艺术想象与能量的并行，在互相遮掩的图像隐喻之间深入自己对人生的探问。
对话库尔贝，对话自己
今年是库尔贝诞辰200周年，严培明受邀在法国奥尔南的古斯塔夫·库尔贝博物馆举办了新个展“严培明对话库尔贝”。这一对话其实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还身处中国时的严培明就见过库尔贝的作品。那是些印在刊物上的黑白图像，却散发着强大的魅力，严培明一眼就喜欢上了。
“严培明对话库尔贝”展览现场，古斯塔夫·库尔贝博物馆，法国奥尔南，2019年
展览之前，严培明还曾到库尔贝的工作室驻留过一段时间，其间完成了好几幅这次展览上的重要作品。工作室是艺术家的灵魂。严培明与库尔贝的作品真正跨越了时代，最终又在同一个地方完成了历史的连接和重组。
古斯塔夫·库尔贝《Courbet au chien noir》，布面油画，46.3×55.5cm，1842-1844年
或许，严培明和库尔贝有很多共性。他们的绘画题材都覆盖肖像、静物、动物和裸体等；同时，对世界局势的关心，包括重大政治事件、敏感议题等，甚至对绘画的坚持都如出一辙。这也是他们形成对话的基础。
古斯塔夫·库尔贝《La sieste pendant la saison des foins》，布面油画，212×273cm，1868年
“对话”这一形式直接而有力，很符合严培明的风格。过去与现在、个体与个体、文本与解释真正并置后，共鸣和争议便开始在展墙和画布形成的网络之间蔓延。这样的无限展开可以让观众更自由地感受到严培明巨大笔刷的魅力——迅疾而肆意地涂抹过世俗与意识的轨迹，然后以令人震惊的力量和情绪延续了库尔贝的某种现实主义。
古斯塔夫·库尔贝《Proudhon et ses enfants》，布面油画，147×198cm，1865年
今天，新闻、媒体的发达加上艺术家本身的敏感，更使得严培明对现实“无可逃避”。他凭借绘画在这个时代的事件与议题之间构筑起的本质关系和独特意义，也是在完成他自己对于人生终极命题的回答。而往往这个时候，他的双重背景又会被认为是符合时宜的。
“严培明对话库尔贝”展览现场，巴黎小皇宫美术馆（The Petit Palais），2019年
对话生死、对话这个世界，现在对话库尔贝，严培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对话自己，他在讲自己的故事。2005年中法文化年，他献给父亲的画展也是其在中国的首次个展。严培明以自己的方式将去世的父亲带回了上海，其中潜藏的故土情结令人感喟不已。当回忆真的被念及时，那些无法言说明白甚而用时间和机会归结的种种，都让人深切体察到这位艺术家的生动感情。
“严培明对话库尔贝”展览现场，巴黎小皇宫美术馆（The Petit Palais），2019年
无比清楚的是，严培明对他的中法双重“身份”是没有疑虑的。出生在上海，生活在法国如此多年过去了，他一直都“只打自己的旗号”。那是早在第戎学习时期便明确的事情，一如他认定并坚持至今的绘画道路。
“严培明对话库尔贝”展览现场，巴黎小皇宫美术馆（The Petit Palais），2019年
如今，称得上誉满全球的他会刻意回避喧嚣的大环境。放着巴黎的工作室不待，依然十几年如一日地在第戎的工作室中进行着自己的创作，保留着作为一位艺术家该有的清醒。
艺术家严培明在工作室（摄影：贾睿）
“作品！作品！作品！”当严培明急切而简单地重复这个词时，仿佛又让人看到了他当年在第戎力排万难地选择绘画时的模样，而这样的艺术家永远不会在人们心中老去。
展览：“严培明对话库尔贝”
展期：2019年10月12日-2020年1月19日
主办：巴黎小皇宫美术馆
[策划/齐超][摄影/贾睿][采访、文/刘家嘉][编辑/张婧雅][图片提供/巴黎小皇宫美术馆][原文刊载于《时尚芭莎》8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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