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丨我旁聽了半年大學“水課”,終於明白師生的苦衷

記者手記丨我旁聽了半年大學“水課”,終於明白師生的苦衷

某高校的學生們正在教室裡上課。 (ICphoto/圖)

我走上講臺和這位老師聊天,問他為什麼要點名,他終於抬起頭看著我,笑:“這部電影我很喜歡,希望更多人一起分享。”

(相關報道《淘汰大學通識“水課”》首發於2019年11月14日《南方週末》)

後來,我還聽過這位老師的專業課。風格大相徑庭,這時候的他喜歡抬起頭,喜歡與學生對視,講一部電影講到激動時,眼裡會有光。

這一源於古希臘教育思想的教育理念,到了中國的高校,可能沒有得到真正的實踐。

最開始要寫“水課”,我並沒有聚焦在通識課。畢竟專業課“水”的也不在少數。後來梳理了多所高校停課的數據,發現被叫停的通識“水課”確實比專業課要多不少。

對通識“水課”的觀察持續了將近半年,有事沒事就混跡於一些北京高校旁聽傳說中的“水課”。

一天晚上,在一個可容納三百人的大教室裡,寥寥坐著不到三十人——身旁的學生說,選這門課的應該有兩百多人。老師上課不點名,就放電影,有時點評幾句,最後論文結課。因此學生們都喜歡選這門“影片賞析”的課來混學分。

上課鈴響後,這位留著齊肩長髮、戴著黑框粗邊眼鏡的老師走上了講臺。戲劇化的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今天點個名吧。”

臺下頓時一陣唏噓。

坐我這一排的學生都在桌下飛速按著手機,給翹課的同伴們“通風報信”。臺上,老師開始點名,結果自然,不到五分鐘內,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學生。

老師在講臺上看名單,低著頭假裝看不到一個接一個溜進來的學生。

名沒有點完,可能只點了一半。老師合上名單,說:“現在我們開始看電影。”

臺下又是一陣唏噓。不少學生小聲嘟噥著,這突如其來又戛然而止的點名。

下課時電影還沒有放完。學生又只剩下寥寥數十人。我走上講臺和這位老師聊天,問他為什麼要點名,他終於抬起頭看著我,笑:“這部電影我很喜歡,希望更多人一起分享。”

後來,我還聽過這位老師的專業課。風格大相徑庭,這時候的他喜歡抬起頭,喜歡與學生對視,講一部電影講到激動時,眼裡會有光。

除了學校對專業課、通識課考核評價的不公平,我開始思考和了解其他的原因。

通識教育源於古希臘的“博雅教育”,蘇格拉底等希臘著名哲學家都是其倡導者。區別於“專業性”和“技術性”的學科,它的核心是“自由七藝”,包含但不限於文法、修辭、幾何、天文和音樂等學科。希望培養通曉各類學科知識、真正全身心發展的學生。

在中國,最初的教育就是“通識教育”,孔子教育他的學生“君子不器”。意思是作為君子,不能囿於一技之長,需要領悟世間複雜的道理。

但在當今的高校,儘管不同層次、不同定位的高校,對通識教育的重點各有側重,但從宏觀的課程體系設置來看,大同小異。

一位高校教務工作人員曾把全校的通識課表攤開在辦公桌上,表示無奈:其中一些通識必修課是固定的,且連年加碼;選修課則以文科基礎課程為主,穿插一些科普類課程,所涉獵的領域很受侷限。

此後,我和數十位上過通識課的老師探討,他們怎麼上通識課,他們眼裡什麼才是好的通識教育。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迷茫:通識教育對中國大學太“形而上”了,缺乏目的和標準。沒有一所高校明確勾勒過通識教育的模樣,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目標也都是模糊的。

而僅僅憑藉一位老師對通識教育的熱情,哪怕能保障一門課程的質量,也不可能維持一所高校的通識教育水平,更難以延展到中國的通識教育改革。

寫完通識課一組稿子,我合上電腦,想到那天晚上的點名場景,彷彿就是中國高校通識教育的映射。表面上有了,實際呢?教育部高喊一聲要滅“水課”了,高校就叫停一批“水課”,停了之後呢?怎麼才能改革通識教育?第一個應當思考的問題正是:通識教育如何因材施教,獲得更廣闊的教育空間?

那位老師很喜歡的電影是《紐約黑幫》,裡面有一句臺詞是:讓錯誤來承擔責任吧。

南方週末記者賀佳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