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菜園泊

我的故鄉菜園泊

我的故鄉菜園泊
我的故鄉菜園泊

本版圖畫作者:厲國軍,生於山東龍口市,任教於山東師範大學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

◎王珍軍

我的老家是山東省黃縣,1986年撤縣改為龍口市。

龍口的歷史可追溯到夏朝,商末建萊國,秦代設黃縣,是中國最早的縣治單位之一,因明朝洪武年間修建的龍口墩而得名,歷史上出過不少名人。秦始皇東巡時,命方士徐福率五百童男童女,東渡瀛臺,尋找長生不老之藥。據考證,徐福即黃縣人,至今龍口還有登瀛、港欒等地名。中國國際徐福文化交流協會就設在龍口。

三國名將太史慈,也是龍口人。《三國志》記載:“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縣人也。”據考證他是石良鎮黃城集人,但民間也有說他是城關棗市人,這個村現在還有很多人複姓太史。當地有民諺:“婆婆腚,扳倒井,半拉下晌看虎影。”婆婆腚是兩塊大石頭,中間有個縫,並有泉水流出;虎影是半下午南面一座山的陰影部分,很像一隻老虎;扳倒井是一眼斜井,傳說當年太史慈走到這裡,人渴馬乏,遂將一眼豎井扳倒,自己喝了個夠,又飲了馬。

我們村菜園泊在城南一華里處,與棗巿村相鄰,是一個古老而美麗的鄉村,因歷史上是範國老的菜園子而得名。範國老即範復粹,明朝萬曆年間中進士,崇禎年間任內閣首輔,老年辭官回家,在黃縣隱居。

可能因為範復粹的原因,範姓是我們村的大家族,應當是菜園泊的坐地戶,村裡有條街道叫范家街,是範姓人家聚居地,但後來人口和戶數被王氏家族超過。王氏家族歷史上也出了一些傑出的人物,其中有兩個人的故事聞名遐邇。

一是王云溪與柳條膏。王云溪(名治棟,字云溪,1844~1922)尚文習武,家境殷實,樂善好施,行俠仗義,曾收留過一個被清廷通緝的身負重傷的江湖俠士,傷愈後藏其於婚慶的花轎送出逃命。臨別時,此人拿出四種療傷秘方以報救命之恩,其中就有柳條膏的秘方。後經王家幾代人精心研製,柳條膏終成有特殊療效的外用拔毒之藥。1956年公私合營時,王家後人王慶臣將此方獻給國家。

二是辛亥革命烈士王叔鶴。王叔鶴(名治薌,號叔鶴,1863~1912),愛國志士,同盟會員。光緒十三年肄業太學,知名於京師。清末奔走於上海、青島、濟南等地,開展革命活動,也曾回原籍辦教育,任黃縣教育會長。武昌起義爆發後,參與山東獨立運動,回鄉後又積極參加黃縣武裝起義,任黃縣民政署副民政長,1912年2月11日黃縣城陷落被俘,他威武不屈,被清兵剖心剮膽,殘酷殺害,時年49歲。民國初年,有進步人士和開明士紳為其立祠,並在菜園泊建紀念樓。

我還記得小時候菜園泊的舊模樣,是一個典型的北方古村落,街道整齊,古老的房屋青磚黛瓦,每戶都是一個四合院,一些大戶人家房子高臺階、大門樓、門當戶對、雕樑畫棟,透著幾分威嚴,進門以後繞過影壁便是長長的過道,裡面都是幾進院子。土改以後,這些房子或分給了貧下中農,或收歸國有作糧庫。我們家族屬於三槐王氏老四門,居住在菜園泊村東北角一個叫“北門裡”的大宅子裡,共有十三棟大瓦房,南北整齊排列,一個大過道把它們穿起來,前後有十二進院子,因此村裡人也稱北門裡為“十三棟房”。

像北方大多數農村一樣,菜園泊村中心也有一棵古槐樹,傳說與村同齡,已有幾百歲了,樹中間已枯成了一個大洞,但仍枝繁葉茂,撐起一片綠蔭供人乘涼。大隊部、小賣店、衛生所、肉架子、水爐子等多設於此,是村裡的文化中心,村民在這裡開會,交流信息,兒童們在這裡滾鐵環,打陀螺,玩玻璃球,嬉戲打鬧,這種和諧幸福的景象令人至今難忘。

村東頭有條小河,環繞半個村子,自南向北蜿蜒流淌。河水清澈見底,女人們常在河裡洗衣服,孩子們在岸邊拔豬草剜兔菜,或在水裡洗澡摸魚。我們家離小河不遠,我小時候曾養過一群鴨子,它們早晨排著隊去河裡找吃的,晚上排著隊回家,很是有趣。這裡留下我童年美好的回憶。

聽老人講,村東南小河東岸,曾有一座關帝廟,依地勢而建,形如大船,高聳的旗杆也是船桅。過去山裡人進城趕集,或提籃或推車,路途遙遠,上坡下崖很是辛苦,但遠遠看到菜園泊高高的旗杆就知道離城很近了。關帝廟何時被拆,已無可考證,我記事時只剩廟臺子了,臺上有一口水井,也許因臨河而掘,井水甘冽,全村人都到這裡擔水吃。

村東北小河西岸是村裡唯一的小學,原來是王氏家族宗祠,我們都叫它家廟。這是村裡最大最宏偉的建築群,前後三進大院子,房屋高大,用料考究,磚雕木雕都很精美。最裡面的院子有一幢兩層小樓,就是王叔鶴的紀念樓,小樓帶有明顯的民國建築的特點,既有民族建築的風格,又吸收一些西洋建築的元素,形式簡約而典雅。院子裡有很多古柏,給人以肅穆之感。我們在上小學的時候,聽大人們說小樓上有冤魂,所以從不敢上到二層,有些膽大調皮的學生,也只敢上至三四級樓梯。“文革”期間,家廟的古建築被拆除,翻建成白牆紅瓦的教室,我母親曾在這裡任教多年,前些年小學校也被拆除了,也拆走了我心中對故鄉童年最美好的印記。

菜園泊堪稱書禮之鄉,崇尚耕讀,民風淳正,老規矩、老文化、老風俗、老習慣都滲透著孔孟之道和儒家文化的老理。清末王叔鶴在菜園泊成立了第一開成學校,民國初年王氏家族的王次賓先生又倡辦了菜園泊女子學校,1928年始與男校合併。這兩所學校培育出革命軍政幹部和教育家、醫學家多人。我的外祖母莊蘭香(字婉盟)就畢業於女子學校,成為黃縣歷史上第一位女教師。多少年來這個村子出了很多讀書人,改革開放以後每年都有莘莘學子考入高等學府。

菜園泊就像它的名字,家家戶戶都善於種菜,村裡村外都是菜園。那時沒有什麼工副業,菜園也是財源,無論是大隊、生產隊還是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菜園,村民們把它料理得非常精細,埂直畦平,土細如面,蔬菜長得特別好,葉綠花黃,果實累累,是菜園也像花園。四季蔬菜應時上市,在黃城市場上,菜園泊的蔬菜是很有名氣的。

五十年以前,掘地四尺就見水,因此每家菜園子都有一眼井,那時沒有冰箱,過夜的鮮魚、鮮肉可以吊在水面上冷藏,西瓜則直接浸到井水裡拔涼,吃的時候爽甜至極。當然井的主要用途還是用來澆園。每當清晨,空氣中瀰漫著輕紗似的薄霧,家家戶戶屋頂上飄著裊裊炊煙,菜園裡許多轆轤吱呀作響,水斗把清冽的井水提上來,倒入水池流向菜畦,整個村子就像一幅油畫,展現出迷人的田園風光。

故鄉的夏夜是令人神往的。那時候尚未通電,但氣候也不像現在這麼炎熱,每當夕陽西下,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家家都把院子裡灑上水,擺上小飯桌,一家人圍在一起,吃著雖不豐盛卻非常香甜的農家飯菜,交流著村裡逸聞趣事,其樂融融,飯後再切上一個從井裡撈上來的冰鎮西瓜,真是爽極了。當女人們拾掇完碗筷,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全家人在院子裡鋪上涼蓆,或臥或坐搖著蒲扇聊天講故事,夜空清亮,繁星滿天,我們聽大人講浩瀚銀河兩岸牽牛星與織女星的故事,學著辨認北斗星。我還記得當時爺爺說過一句諺語:“大昴出,二昴鑽,三昴出來亮了天。”但我至今也不知道大昴二昴是哪兩顆星,但三昴一定是啟明星了。

隨著世事的變遷,菜園泊已經完全沒有舊時的模樣,“文革”中古槐樹被砍了,這個地方蓋起了大禮堂,後來村裡的小河干涸了,小學校被合併到縣城了。這些年村裡的房子被全部拆光變成樓房,菜園也無地可種了。我曾問過村裡的年輕人,知道大槐樹嗎?知道家廟嗎?知道小東河嗎?他們都搖搖頭。近些年來,有些人認為,菜園泊的名字太俗,把它叫成財源泊,其實他們不知道歷史,不瞭解菜園泊的由來,更俗。

我離開菜園泊三十年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懷念兒時的故鄉,她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這裡有我的鄉音、鄉情和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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