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房拍片的中年夢:這個“失敗”的男人拍了一部豆瓣9分新作

中年男人張景說他又失敗了。

賣房拍片的中年夢:這個“失敗”的男人拍了一部豆瓣9分新作

張景

再次看到這名光頭中年男人,是我前兩天刷朋友圈看到的鏈接,用了一張他扛著攝像機的照片(上圖),配著這樣的標題:“賣掉北京房子拍中國手藝的導演哭了:我又一次失敗了,別人都說我是個傻子。”看得我有點心酸,所以突然想寫寫他的故事。

我才知道,張景新拍的片子《尋找手藝2》再次被電視臺拒播,也上不了院線,只好默默地在B站免費上線。而目前,《尋找手藝2》在豆瓣上800多人的評分為9.2,“好於91%的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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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2》海報

我知道張景不是個傻子,只是他在堅持做的事大多數人都不大理解,比如:為什麼拍手工藝,把自己搞得傾家蕩產的只為了拍這些,片子又上不了院線也不掙錢,這不是傻是什麼?

只是,還不瞭解背後的故事的各位,為什麼都先認定傻子是他,而不是這個社會呢?


兩年前我採訪張景時,他已經是一名獨立紀錄片製作人了: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曾在電視臺工作,年收入三四十萬。

2014年,張景辭職後開的公司出現了債務問題,他索性賣了在北京除了自住以外的另一套房,和兩個隊友三個人一起上路,拍了一部探訪中國各地手藝人的紀錄片《尋找手藝》,並在B站上意外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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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在B站上播放時滿屏都是彈幕

張景說,當時他最多曾經在一天之內接到了40多家媒體的採訪請求——這裡頭很可能也包括了我。當時我在一家媒體供職,到B站上私信張景約採訪,他回覆得很快:“當然可以啦。”

網上搜“張景 《尋找手藝》”,十篇報道里有九篇都以“那個賣了北京房子的導演……”開頭,可以想象小編如何籌謀用“哪個傻子?賣掉這麼貴的房子要幹嘛?”來製造吸引點擊率的誘餌。不過確實成功,因為我就是這樣讀到了張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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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五環外的一家咖啡館見到了張景,身材不高,全身上下最矚目的還是他的光頭;一旦說起《尋找手藝》,眼睛就開始放光。

所以,為什麼要拍手藝,而不是其他?

張景說,他在農村長大,從小看村裡的木匠幹活看得入迷,覺得他們有化尋常為神奇的力量。2014年,拍一部有關手藝的紀錄片的想法再度萌生,而且要拍那種“在人們日常生活能用到”的手藝,而不做以收藏或裝飾為用途的工藝,比如牙雕、蛋雕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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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裡做土陶的手藝人劉新文

經歷了兩年拍攝和製作後面世的《尋找手藝》,不同於以往大電視臺承製的紀錄片,它常被網友詬病為“業餘拍的紀錄片”——畫面粗糙、拍攝手法幼稚、結構鬆散、配音口條不清……也可能正是因為這些,片子被張景找上門詢問的20多個電視臺拒播。

但恰恰是這部“業餘”紀錄片散發出了和大製作紀錄片不一樣的魅力:片子裡處處流露的真情和它講述的手藝人的故事一樣樸實無華,講述者和鏡頭對現實中平凡而偉大的楷模給予的尊重和關注,還有導演旁白裡、拍攝三人組日常鏡頭裡不經意的插科打諢,總能在某些瞬間打動你,那些專注又執著的姿態讓屏幕外的你笑中帶淚,像夏日浮躁裡忽如其來的一陣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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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裡刻經板的手藝人江雍次仁

其實國內並不缺乏拍傳統手藝的紀錄片,但張景覺得它們的角度和他想拍的不大一樣。那些片子裡,“手藝人好像被當作社會邊緣人群,需要去拯救,但我想拍的是他們在做手藝時眼裡的光。”

我想,他說的不止是手藝人,更多的也是在說自己吧。


隨著媒體曝光的增加,在網絡走紅的《尋找手藝》開始引起文化部門、院校和大電視臺的注意,反向輸出到央視科教頻道和上海電視臺播出,一度給張景帶來了關注。但兩年後的今天,拍攝完《尋找手藝2》的他,經濟狀況“依然窘迫,負債累累”,身邊的朋友則越來越少,有的朋友說他“越陷越深”。

而和第一部相比,《尋找手藝2》也顯得有些落寞:既沒有延續上一部百萬播放量的榮光,也沒有迎來反輸電視臺的逆襲。而這些難言的苦澀,張景在開頭獨白裡也交代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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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裡做維吾爾族土陶的手藝人吾麥爾艾裡

“一部紀錄片能改變什麼呢?”張景在片中的旁白裡反覆問——顯然這個問題他早已問了自己八百遍。

是啊,能改變什麼?反正沒能給拍攝團隊加雞腿,也沒能給拍攝的手工藝人的生活帶來多大的改善,甚至有的拍攝對象都記不得他們來過

。但或許,張景在2017年的豆瓣日誌裡寫的一段拍片初衷可以權當做回答:

現在,深處現代都市的我,已經無法將我的山林生存技巧傳授給孩子們,孩子們也用不上這些。


但是有些智慧至少可以作為影像保留下來,畢竟這些智慧讓中國得以延續數千年。也有必要讓孩子們知道,中國,遠遠不止你身邊經常看到的那些現代文明。

作為保留傳統瀕危手藝的影像,《尋找手藝》系列也有了不可替代的意義:片中拍攝的有的手藝人已是最後一代傳人,或者已經老得做不動了。除了手藝的流程,它們背後流動的真實的人間悲歡,也一一被張景和他的團隊的鏡頭記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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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裡製作樂器巴拉曼的胡大拜爾地老人,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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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手藝》拍攝的做油紙傘的坎溫老人,也已去世。

而對於這些可敬的手藝人們身上的那股精神,張景卻不大願意將之籠統概括為“工匠精神”:“他們從未想過、也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來形容這種精神。因為真正的手藝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是什麼厲害的人物。”

“我出發去拍攝時,曾想著自己是去‘拯救’傳統手藝的,卻沒想到最後竟被他們‘拯救’了。”他說,在手藝人的身上他所學到的東西比他回報給他們的東西要多得多。

在我和張景最後的微信對話,是他去年9月給我的這部片子定稿版的網盤鏈接,當時片子還未正式對外發布。“感謝您曾經對《尋找手藝》的支持、關心和幫助”是他的留言。沒想到,《尋找手藝2》的命運最終還是沒能盡如人意。


那麼,是片子本身的問題嗎?可能有部分原因是。

《尋找手藝2》是對第一部拍攝的手藝人在四年後的一次回訪,專注的不止是手藝,而更多的是手藝背後的人:他們還在嗎?還在做手藝嗎?生活還好嗎?全片也正是對張景片頭提出的問題(“一部紀錄片能改變什麼”)的回應。

通過給手藝人和他們家人一起觀看《尋找手藝》裡和他們有關的片段,《尋找手藝2》或許想說:

這些影像的意義,不僅在於它們是對文化遺產的保存,更是對一份生命記憶的獨特留存。

比如,在拍攝過程中攝製組才得知做傳統樂器巴拉曼的胡大拜爾地老人已不幸去世,於是他們把影像連同一部平板電腦留給了他的家人,以慰哀思。

賣房拍片的中年夢:這個“失敗”的男人拍了一部豆瓣9分新作

《尋找手藝2》裡,胡大拜爾地的妻子看著《尋找手藝》裡丈夫生前演奏的片段,不禁落淚

還有,做斗笠的潘存老人說幾年前還在的50多歲的徒弟也走了,自己的技藝後繼無人,空餘一臉無奈。片中諸多這種在拍攝計劃之外的故事和對白總能帶給人唏噓和感動,頗有微縮人生和微言大義之感。

賣房拍片的中年夢:這個“失敗”的男人拍了一部豆瓣9分新作

《尋找手藝2》裡,潘存老人說起自己的技藝後繼無人,一臉悲傷和無奈

相比第一部,換了新設備的《尋找手藝2》的畫面處理得更精緻了,拍攝也更專業了,但對於那些走入電影院為了刺激的視聽體驗的觀眾來說,這樣的敘事結構也許過於瑣碎和日常,情節和主線編寫也缺乏戲劇性和亮點

第二是,《尋找手藝2》的內容和第一部的關係過於緊密,雖然不時有對第一部片段的閃回,但仍會對沒有看過第一部的觀眾造成門檻。簡言之,這更像是一部粉絲電影,然而很可惜,這部片子的性質決定了它不適合做成粉絲電影。

第三是從環境來看,紀錄片在國內的市場現狀本就不樂觀。近兩年能登上大屏幕的紀錄片屈指可數,而即便是《我在故宮修文物》、《二十二》這些得以上映的紀錄片,票房收入比起一般商業片也差了好幾個量級,這也就意味著它們極少會受到資本的青睞。

而相比於有資金支持的大電視臺紀錄片,獨立紀錄片即便得以完成拍攝成片,因為還有後期製作、宣發和投放的壓力,想上星、上院線更是難上加難。


除去這些不足與無奈,但《尋找手藝》系列仍是我想誠摯推薦給各位的好片。即便它們可能有些瑣碎,也有點過於安靜,也請你耐下心來試著進入這個有些特別但澄澈的世界。

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在這裡寫下我所瞭解的張景和他的手藝尋找之旅,希望這些平凡人的努力和他們的故事能被更多的人看見、分享和記住,希望他們越來越好。



張景的景-豆瓣日記


《賣掉北京房子拍中國手藝的導演哭了:我又一次失敗了,別人都說我是個傻子》文/lnstagram優選·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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