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沒有永遠的朋友,僅有永遠的利益。”——帕麥斯頓


《紅塵觀史記》系列第23篇

上面這句話是十九世紀英國著名首相帕麥斯頓的一句名言,核心意思就是說國家與國家之間並不存在友誼,而是一切都講冰冷冷的利益,而這也成為了大英帝國後來外交的根本性原則。

只不過當時的大英帝國如日中天,說這話底氣還是很足的,而如今的英國地位已經相當尷尬,像是之前全民投票脫歐的一幕更是蒙受了巨大的壓力,不知道如果那位首相還活著的話會作何評價。

其實這句話倒也並不能說不對,作為一個優秀的政治家,能夠脫離人情事故的羈絆而客觀的對局勢做出冷靜的分析,這是一項基本的素質,否則就會變成西楚霸王項羽那般“婦人之仁”,鴻門宴的時候當斷不斷,最後反受其亂了。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什麼事情都要講一個尺度——孔夫子早已經開導過大家“過猶不及”,這一旦把利益二字看得太重而完全不顧人情,那也就脫離了政治家的標準,而變成冷血的政客了,甚至連“人”字的一撇一捺都擔不起。

而在兩千多年前的吳國,也曾上演過這麼一幕——一對曾經同病相憐的老鄉,同仇敵愾的兄弟,並肩作戰的戰友,最終分崩離析,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他們就是伍子胥和伯嚭。

咱們就來看看,他們友誼的小船是如何一步步的修築而成,然後又一朝打翻的。

同病相憐

伍子胥和伯嚭之間其實有許多的共同之處,咱們先來一一說明一下。

①都是楚國老鄉並且都是官二代

伍子胥(也叫伍員

)的祖上叫伍舉,曾經勸諫過春秋五霸之一的楚莊王——這也是楚國曆史上最優秀的君主,一度曾經擊敗過強敵晉國,問鼎中原,甚至還打過大禹傳下的“九鼎”的主意,所以伍舉因功被楚莊王所重用,在士大夫群中也有“直言勸諫”的好名聲。

而到了伍子胥的老爹伍奢這一代依然聖眷不減,被楚平王封為了太子建的太傅——這其實等於是未來國君最重要的政治班底,大部分情況之下太傅都是太子最親近的臣子,一旦登基之後那重用都是必須的,用現代話來形容就是組閣的中心人物。

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伍家這一代依然是飛黃騰達,伍子胥也一定會成為楚國的重臣,畢竟知子莫若父,伍奢對這個兒子的評價也是“員為人剛戾忍卼,能成大事”。

但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太子建的二師父(少傅)費無忌卻不忠於太子而是直接抱了他爹楚平王的大腿,甚至還把本來屬於太子的漂亮媳婦兒送給了楚平王,從而引出了他們父子之間的權力紛爭。

而在這場紛爭之中,身為太子最重要的依仗的太傅伍奢也被牽扯了進去,而且他又對太子忠貞不二,所以只能被殺,甚至還牽連到了自己的大兒子伍尚。

父兄都無故被殺,這就是伍子胥和楚平王之間不共戴天的仇恨!

而伯嚭也是楚國名臣伯州犁的孫子,為楚國做了很大貢獻,所以到了他父親伯郄宛這一輩就坐了左尹之位(楚國的官制比較特殊,左尹當於其餘國家的上卿,僅次於宰相令尹)。

這個級別猶在伍員的父親伍奢的太傅之上,畢竟這等於是直接對君主負責,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伯嚭同樣也有個光明的未來。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只可惜他同樣命運多舛,伯郄宛和身為令尹的囊瓦發生了衝突,結果被滅族。

而說起這位囊瓦也很有意思,他當時正是聽了費無忌的讒言(就是上面說過的陷害伍奢以及伍尚的那位)而族滅了伯嚭他們一家,但是事後他發現受騙,又滅了費無忌的全族。

某種程度來說,囊瓦等於是替伍子胥報了仇,但是身為堂堂萬乘之國的楚國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重權行事卻如此草率,本身又非常貪婪,這對於楚國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好事,後來楚國的各種災難也是緣出有因的了。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順便多說一句,囊瓦最後也沒得好結局,雖然他“間接地”替伍子胥殺了挑撥是否的仇人費無忌,但是伍子胥並不領這個人情,後來追殺楚昭王的時候圍了鄭國,鄭國懼怕就把黑鍋都丟到了來此避難的囊瓦身上,逼他自殺。

②都被楚王坑害,然後去吳國政治避難

所以伯嚭和伍子胥一樣,都是被楚國害的家破人亡,雖然直接的仇人分別是費無忌和囊瓦,但他們家族也都是楚國的名門望族,若是沒有楚王首肯的話肯定也不會被隨便誅滅的,因此他們最恨的人都是楚王,最恨的國家也都是楚國。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伍子胥當時揹負著“不孝”的惡名千里逃亡,先後去了宋國,鄭國,晉國等多個地方,最後各種不順才被迫去了邊遠地區的吳國,並推薦刺客專諸幫助公子光殺了吳王僚而奪取了王位——也就是著名的吳王闔閭。

而伍子胥也因此得到了重用,成為闔閭重要的助手——“闔廬既立,得志,乃召伍員以為行人,而與謀國事。”

而伯嚭出事後聽到了伍子胥的事情馬上就直奔吳國前來投奔,倒是省了不少力氣,也許從這裡就能看出伯嚭性格中的一面——從正面說是頭腦靈活,反面說就是善於投機。

同仇敵愾

而伍子胥看到伯嚭之後也很同情,也許之前兩人在楚國並沒有多少交集,但是共同的遭遇和敵人讓兩人還是很有“同病相憐”的感覺的,他就把伯嚭推薦給了吳王闔閭做了大夫。

這裡也有一些言論說不少人早就發現了伯嚭的“居心不良”和“險惡用心”,認為伍子胥不懂得識人,這才給自己將來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所以最後也都是自取其禍云云。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關於這點紅塵君卻有不同的看法,這些“諸葛亮”恐怕都是事後才出現的,須知當時伍子胥心中只有對楚國和楚平王的熊熊仇恨,一心想要幫助吳國變得強大起來,好去攻打楚國復仇,這時候每一份助力都是很寶貴的,而伯嚭本身也有著強大的政治號召力——這點和伍家一樣,無論是楚國上下還是其餘國家,對於他們這種忠臣的遭遇都是極為同情的。

更何況那個時候還屬於“世卿世祿”的體制——簡單來說就是階層分明,宰相的孩子往往還是宰相,大夫的孩子也往往還是大夫,而農民的孩子也往往還是農民,各個階層之間的壁壘還是很森嚴的。

因此能夠得到良好教育的一般也都是官宦世家的子孫,國家挑選官員和人才也都是這個群體之中,畢竟科舉制還在一千多年之後呢。

所以伯嚭無論是“政治出身”還是“本人才幹”來說都是非常符合要求的,再加上雙方同病相憐的原因,伍子胥推薦伯嚭給吳王闔閭非常正常,要是這時候還嫉賢妒能那就不是堂堂伍子胥而是白衣秀士王倫了,對於此事大家千萬不要開了“上帝視角”以三十多年後的結果來反推過去,這就太不客觀了。

而伯嚭對於伍子胥也是感恩戴德——雙方此時同仇敵愾,目標也非常一致,那就是讓吳國變得越來越強,然後去攻打仇人楚國,這時候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雙方都不會有什麼矛盾的——說俗點就是處在蜜月期,就算有也是正常的政見和主張的討論,這非常正常。

就這樣兩人齊心協力幫吳王闔閭把吳國發展的越來越好,再加上如兵聖孫武等人的共同努力,很快就做好了伐楚的準備。

而此時的楚國卻是每況愈下,上面我們已經說過了,當時執掌楚國大權的是貪婪且草率行事的令尹囊瓦,在吳楚兩國的紛爭之中,這位老兄妥妥的“豬隊友”無疑了,不僅沒能幫上什麼忙,反而還不斷的拖累己方,甚至還因為對小弟唐國和蔡國的欺凌而給吳國送去了兩大助力。

《史記.伍子胥列傳》:闔廬立三年,乃興師與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吳反二將軍。

四年,吳伐楚,取六與灊。五年,伐越,敗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將兵伐吳。吳使伍員迎擊,大破楚軍於豫章,取楚之居巢。

就這樣在兩國幾年的大戰中,每次佔便宜的都是吳國,並且終於在吳王闔閭登位的第九年,他們等來了最好的機會,聯合受了楚國欺凌的唐國和蔡國一起伐楚,而且這次他們一口氣直接打到了楚國的都城郢,吳王大搖大擺的進城,而楚王則是狼狽而逃,強龍終於壓倒了地頭蛇。

伯嚭和伍子胥的大仇終於得報,而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的伍子胥又豈能輕易善罷甘休?雖然最大的仇人楚平王已死,依然“掘楚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

”,這才算出了這口鳥氣,祭奠了父兄的在天之靈。

然而強大的對手楚國已經倒下,爭霸之路並未結束,這次站出來的是鄰國越國。

同室操戈

一開始佔優勢的是越國,也許是擊敗了楚國讓闔閭太過驕傲,也許是在對抗楚國的過程中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所以闔閭在伐越的時候遇到了頑強的抵抗,甚至自己都受了重傷,奄奄一息。

而臨終前闔閭把兒子夫差喚來再三叮囑,孩子,殺你爹的就是越國的勾踐,你可千萬記住這個深仇大恨,否則老爹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說完就嚥氣了,夫差登位,也就是著名的吳王夫差。

所以後世往往都記得越王勾踐的“臥薪嚐膽”,但其實最早嘗膽的卻是吳王夫差,而他這邊有著伍子胥孫武伯嚭這樣的重臣,再加上他老爹打下的底子還在,因此僅僅兩年之後就得報大仇,大敗越國。

《史記.伍子胥列傳》:闔廬病創將死,謂太子夫差曰:“爾忘句踐殺爾父乎?”夫差對曰:“不敢忘。”是夕,闔廬死。夫差既立為王,以伯嚭為太宰,習戰射。二年後伐越,敗越於夫湫。

然而就在此時,伯嚭和伍子胥終於出現了爭議,而且還是很大的那種,因為伍子胥覺得勾踐為人隱忍(很可能是有感而發,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的人),絕對是個大患,必須要儘早除掉才行。

而伯嚭卻以為天下已定,開始享受人生了,所以受了越國的重賄,開始替越國說好話,而夫差此時對於伯嚭也很信任,這次就聽了他的意見,放過了越國。

而這件事也說明伯嚭和伍子胥之間開始出現裂痕,雙方要的東西已經完全不同了——伍子胥仍然希望輔助夫差把吳國變成天下的霸主,擊敗一切敵人,而伯嚭則沒有了大志,反正仇敵楚國也幹掉了,他現在只想著榮華富貴,金錢美女。

而這恐怕才是兩個人之間最大的矛盾,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互看自然越來越不順眼,開始漸行漸遠,甚至互相攻擊,這也是朝堂之上常見之事。

而兩個人的性格卻不同,伍子胥還是就事論事,而伯嚭則發揮了自己頭腦靈活,口舌便給的優勢,開始在夫差面前搬弄是非,說伍子胥的壞話,說他“為人剛暴,少恩,猜賊,其怨望恐為深禍也

”,又說他“夫為人臣,內不得意,外倚諸侯,自以為先王之謀臣,今不見用,常鞅鞅怨望”等等,讓夫差提早下手。

而夫差也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對於伍子胥的良言相勸根本聽不進去——逆耳忠言當然沒有伯嚭的甜言蜜語順耳之言好聽了,並一步步的對他疏遠。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但是伍子胥因為受了吳王闔閭的大恩,再加上伍家骨子裡的那種“耿直和忠烈”,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最終被逼自殺,只能留下一句長嘆——“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縣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

而逼死了伍子胥的伯嚭最後也沒什麼好結局——勾踐送給他的那些金銀珠寶不過是暫時存放在他這裡的而已,後來又連本帶利一起拿走了,而這利息自然就是他的命——“而誅太宰嚭,以不忠於其君,而外受重賂”。

然而雖然都是死,夫差臨死前卻深深懺悔,自覺死後都無顏再見伍子胥的面,後人也多紀念他——比如端午節吃粽子的習俗並不只是紀念屈原,最早其實是紀念伍子胥的;而伯嚭卻身敗名裂,還作為小人的典型被後世不停拉出來鞭撻,兩人正如司馬遷所說的一樣,一個重於泰山而另一個輕於鴻毛。

紅塵說

上面說的就是伍子胥和伯嚭相處的過程,從一開始的同病相憐到同仇敵愾,再到漸行漸遠並最後彼此傷害——這其實不僅僅只是私人恩怨那麼簡單,更多的還是利益之爭。

或者換句話說,雙方在度過之前十多年的蜜月期之後,志向開始不同了,伍子胥依然志存高遠,而伯嚭卻被金錢富貴的糖衣炮彈所擊倒,只想享受眼前的“一滴蜜糖”。

有人說伯嚭是天生的壞人,從一進入吳國開始就處心積慮的要害伍子胥了,甚至還拿出一位吳國大夫被離來做背書,說他早就看出了伯嚭“鷹視虎步,本性貪佞”,不是個好人,勸伍子胥不要推薦他,伍子胥不聽良言相勸,這才幾十年後遭到了報應云云。

但紅塵覺得這都屬於後人的杜撰了——起碼也不全部真實,這就像是一件事情已經有了結果,頓時就會出現許多“諸葛亮”出來指手畫腳,以表示自己的先見之明,就連一代名相諸葛亮都沒少受這種非議,比如有人覺得他該接受魏延奇襲長安的建議,也有人認為他使用馬謖錯誤至極云云。

伍子胥和伯嚭——本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友誼的小船為何說翻就翻?

其實一件事情最難的就是在有結果之前作出判斷,獻計獻策者可以暢所欲言,反正說錯了也是“其心可嘉”,說對了更是英明無比,而作為決策者卻要承擔絕大部分的後果,成功了固然英明神武“鳥生魚湯”,一旦失敗了就是灰頭土臉甚至一敗塗地,這種壓力外人又如何能體會到呢?

所以伯嚭肯定不能算一個好人,但並非天生如此,也不大可能從一開始就對伍子胥充滿惡意,他的變化應該是和吳國發展良好的外部環境和自己的日益受寵所導致的,然後和伍子胥的關係也是一步步的發生了變化,這才比較符合人性和常理——這樣的情況哪怕在如今都是屢見不鮮,多少好兄弟好朋友好搭檔最後都“斷交”了,有些甚至還互相謾罵和潑髒水,大部分的原因都還在於一個“利”字上。

但是我們也不能因為後面雙方的交惡就把之前的美好一筆否定,其實萬事都是有一個轉變過程的——“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這才是客觀研究歷史的態度,而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惡。

而這也是如今許多電視劇電影文學作品甚至評論家的一大問題,那就是摻雜了太多的主觀意見,而且還喜歡給人貼標籤

,主角都是完美的好人,似乎從一出生開始就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打算做救國愛民的英雄;而反派卻都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人,也是一出生就打算與世界為敵,做禍國殃民的奸賊——這從演繹和吸引觀眾來說當然是事半功倍,但對客觀事實卻顯然不夠尊重。

其實這世界本來就是多彩的,純粹的白和黑都很罕見,人世間也是如此,完全的好人和壞人也不多見,大部分人都是隨著外部的環境和內心的良知的變化而不斷做出選擇罷了,伍子胥和伯嚭的恩怨就正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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