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兩年市值暴跌,趣店羅敏做錯了什麼?

上市兩年市值暴跌,趣店羅敏做錯了什麼?

作者:江嶽 劉意默

微信公眾號: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35歲那天,羅敏做了一個決定:在公司市值達到千億美金之前,不再從公司領取一分錢薪水和獎金。

那是2018年3月,距離趣店在紐交所上市5個月,距離趣店創立3年半。

毫無疑問,這是一家年輕的公司。立下宣言的這天,趣店市值52億美元,相比上市當天蒸發接近一半,但這位雄心勃勃的創業者篤信,這只是他通往偉大成功的微小坎坷。

他顯然低估了這段坎坷的長度。到今天,趣店上市兩週年的日子,資本市場依然以毫不溫情的方式送上“賀禮”:市值18.79億美元,相比最高位的117億美元,僅餘不足六分之一。

更糟糕的是,一切尚無好轉的跡象。

01

2018年夏天,羅敏把趣店總部搬到了廈門。站在臨海的紫金大廈39層落地窗邊,遠眺就能看到對岸的金門島。

過往的印記以門牌方式保留在會議室門上:裘馬都、鳳凰匯、中關村SOHO、丹稜街甲1號、慧忠北里222號。那是趣店在北京呆過的辦公室。

羅敏最榮耀與最艱辛的日子也留在那座城市裡。他住過北大南門的床位、東直門的地下室、回龍觀的合租房,十幾次創業均以失敗告終。兩年前在紐交所敲鐘後,他直接飛回北京,吃了碗米粉,又出現在慧忠北里222號的辦公室裡。

上市兩年市值暴跌,趣店羅敏做錯了什麼?

圖:趣店創始人羅敏


躋身百億美金俱樂部後,他卻選擇了一座全新的城市。

理由當然不僅僅是內陸人士嚮往海濱那麼簡單。

2014年創立趣店(早期為“趣分期”)的那個冬天,他就曾經跳上辦公桌向員工許諾:明年帶大家去三亞海邊開年會。這場海邊年會推遲到2017年年初才實現,到場老員工不足百人。

羅敏的大海夢在幾個月後有了實質進展:廈門政府開始與羅敏接觸,力邀後者南遷。

比海濱風景更吸引羅敏的是政策優勢。除了政府給出的稅收和土地優惠政策之外,廈門還是全國第一個頒佈金融科技備案法規的城市,這對於互聯網金融企業的意義不言而喻——京東數字科技的網貸部門就入駐了廈門。

羅敏也選擇了南遷。不過,並非所有人都認可老闆的選擇,尤其是他過於決絕的方式:有200多名員工從北京被派往廈門出差,中途被告知必須做出選擇,要麼離職,要麼留在廈門。情急之下,有員工直接申請了勞動仲裁。

羅敏沒有在意這些。

這位出身小鎮的創業者對成功有著極度渴望,且形成了自己的方法論。參與趣店A輪投資的藍馳創投合夥人朱天宇曾經這樣評價:

“羅敏是一個標準的Gamer,在大學期間極愛玩星際爭霸遊戲。這個遊戲講求及時戰略,需要不斷找資源、想策略去應對瞬息萬變的戰場。只有進攻性極強、對每個細節的掌控和執行都做到位,才能最終獲勝。”

汽車零售成為羅敏敲鐘之後開闢的第一塊戰場。

這是他在2013年就嘗試過的方向,那個汽車團購項目最終被放棄,卻在羅敏心中埋下了種子。趣店上市讓他獲得百億級別的現金儲備後,種子又發芽了。

他為新項目取名“大白”,對應自己在2006年買下的人生第一輛車,手動擋的白色奧拓,簡稱“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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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大白汽車線下門店


大白汽車的模式是以租代售。公司購買汽車,按照用戶需求制定分期付款協議,租賃給消費者,待合同期滿,用戶可以選擇交清尾款或者歸還汽車。分期期間,汽車所有權歸大白汽車。

2017年10月的最後一天,大白第一家門店在廈門落地。

此後,這個由羅敏親自牽頭的項目以超快的“趣店速度”推進著:175家自營門店在72天內鋪開,660名管培生被派赴到各地參戰。

羅敏為之興奮。他在公眾號“我是羅敏”中難掩得意:

“公司的核心價值觀第一條,就是快。現代商業的本質不是大公司吃掉小公司,而是快公司吃掉慢公司。”

按照他的預期,大白汽車的節奏應該是:2018年年底躋身全國汽車零售TOP5;再過幾年,年銷量將達到200萬輛,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零售商——至於具體“等幾年”,他並未提及,正如他立下那個千億市值的目標時,同樣沒有提到時間。

這或許只是羅敏的風格。但在外人看來,這難免顯得有些準備不足、規劃不清,甚至可以作為隨便說說的信號。

不過,這些細節在後來都無所謂了。

從熱烈開場到大規模閉店,大白只用了一年時間。儘管它曾經以21.75億元的收入貢獻了趣店集團2018年總收入76.9億元的近三分之一,但在它的短暫生命裡,這已經是除開場之外唯一的高光時刻了。

圍繞大白更多的是質疑,比如它的收入方式計算:大白汽車大多以四年分期銷售,但趣店是將所有收入一次性入賬,以支撐財報。

業務本身也問題重重。

在高管們看來,這門生意並不複雜:趣店足夠有錢,買來車,給用戶做分期即可。於是,大白的門店多設在商場附近,方便用戶逛街之餘順便買車。但事實上,他們低估了汽車零售行業的專業性,在消費習慣上,用戶也不會像分期購買手機那樣,隨手就去買輛車。

而支付寶在2018年8月與趣店結束合作,與這個巨大的流量入口一起消失的,是大白門店的預約量。

一個月後,大白出現閉店潮。2019年5月,這個承載著羅敏野心的項目,徹底終結。

02

當羅敏選擇南下面朝大海,他的“貴人們”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離開。

上市兩年間,當初出現在趣店招股書裡的前六大股東,除羅敏沒有變動,其他五位均已套現離場,其中包括當初為趣店上市洋洋灑灑寫下萬字筆記的崑崙萬維周亞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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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羅敏、周亞輝


他曾經是羅敏最信任的人之一。

2014年年底,周亞輝第一次見到趣分期那間油乎乎的充滿草莽氣息的辦公室,他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和賺錢的機會。次年4月,崑崙萬維領投,趣分期完成1億美金C輪融資。

兩人關係持續交好。

2016年7月7日那天,趣店宣佈完成首期約30億元的Pre-IPO融資。

發佈會上,羅敏展示的是這家公司的年輕與快速:成立839天、3000名員工、平均年齡23歲。但此刻他其實憂心重重——由於惡性事件頻發,就在這天,監管部門宣佈要收緊校園貸業務。

而這正是趣店的根基,這家公司有接近2000人的校園線下團隊,其中不少是羅敏親自負責的管培生。

發佈會一結束,羅敏就給周亞輝發去兩個大哭表情。在後者面前,他無需過多掩飾。

而趣店成功上市後,周亞輝表現得比羅敏還高調

。他用萬字長文描述了自己“憋了好久的滿足感”,也將原本低調的羅敏拖入了輿論場。

因錢而來的關係,終究因錢而散。

2018年3月解禁後,周亞輝先後6次出售趣店股票。2019年4月12日,崑崙萬維將所持全部1817萬餘股出售給趣店,徹底清倉退出,獲利將約12億。

另一個甩掉趣店投資者身份的,是螞蟻金服。

螞蟻金服在2015年8月入場,它帶來了資金,也帶來了支付寶成熟的風控模型、數據分析和海量用戶。

效果很明顯——招股書顯示,趣店2015年第四季度平均月活、季度活躍用戶、新增用戶、交易量及交易金額均實現了200%以上的環比增長。也正是螞蟻金服入股後的2016年,趣店才實現了盈利。

背靠螞蟻金服,羅敏曾經過得很舒服:無需做額外投放,商務人員直接對接螞蟻金服即可。Pingwest 的一則報道更是指出:

“CEO羅敏本人甚至對支付寶之外的借款人渠道完全不感興趣,唯一算得上大規模的市場推廣,是群發廣告短信。”

然而,這樣躺著賺錢的日子終究不能長久。2018年8月,與趣店合作到期後,螞蟻金服沒有續簽。畢竟,外有趣店校園貸的原罪,內有花唄借唄的崛起,螞蟻金服沒必要繼續扶持趣店。

由此帶來的直接影響是,自從螞蟻金服從2017年Q3開始減少給趣店引流,到終止合作時,趣店活躍用戶從最高時的750萬縮水至最低400萬。

這層關係在2019年被脫離得更加徹底——4月30日,美國證監會更新的信息顯示,螞蟻金服不再持有趣店任何股份。

羅敏被資本拋棄的樣子,像極了被他裁掉的老趣店員工。

03

羅敏不會坐以待斃。

或許是受到王興無邊界理論的影響,趣店在2018年嘗試過很多新項目,比如在線教育、家政等,但它們都複製了羅敏早年那些創業項目的結局。

與這些賽道里的傳統玩家相比,趣店顯然過於稚嫩與粗糙,橫衝直撞的模樣如同暴發戶。

以趣學習為例,這個項目以3—10歲兒童為目標受眾,號稱上線1個月就招募5萬名講師,但很快,在高價推廣、課程粗糙等問題之下,它草草收場。有前員工爆料,他們被要求參考網絡資料,一天做出6至7門課程的PPT。

家政項目唯譜家也同樣經歷了快速上線與隕落。

一位趣店前員工對此的評價是:汽車、家政行業需要挖三米的井才能見到水,趣店才挖一米就放棄了。

直到2018年第三季度,羅敏才為即將“斷奶”的趣店找到那門新生意,他冠之以時髦名字:開放平臺戰略。簡單來說,就是趣店把有貸款需求的用戶導流給金融機構,同時幫助有流量的App 打造消費金融產品。

本質上,這就是流量批發生意。

與趣店嘗試過的汽車零售、家政、在線教育領域不同,這門生意無需對某個產業進行深入耕耘,關鍵在於維護好B端用戶。這顯然是羅敏更加擅長的模式,他在今年5月宣佈:

“未來,趣店將終止與消費貸無關的業務,繼續在開放平臺戰略加大投入,持續擴展與資金合作伙伴、用戶流量端的合作關係。”

他像當年為趣分期找融資那樣,以極大熱情投入其中,廣交朋友成為他的重要使命。

他充分利用了廈門資源。

2019年4月,羅敏獲得廈門市投資顧問的身份,任期兩年。他第一時間在朋友圈裡曬出任命書,並表示想來廈門投資的朋友可以聯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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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稱讚羅敏新身份的文章曾經列舉他今年5月在廈門接待的企業家朋友,包括:唱吧創始人陳華、松鼠拼拼創始人楊俊、梅花創投創始合夥人吳世春、小牛電動車創始人李一男、福佑卡車創始人單丹丹、蜜芽創始人劉楠、赤子城創始人劉春河、赤子城聯合創始人王新明。

其中,唱吧是趣店開放平臺的第一批成員。

開放平臺給羅敏帶來的不只是朋友,還有財報裡的新增長。2019年Q2財報顯示,開放平臺業務實現收入近4億,佔比20%。

但流量批發生意的問題在於,與保險經紀類似,起步就是最好的時光,當身邊的流量開發殆盡,如果沒有找到新的流量獲取渠道,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事實上,趣店的開放平臺收入已經呈現出放緩趨勢。

財報顯示,趣店開放平臺業務收入已經從一季度的環比增長435%,降至二季度環比增長150.8%。

其中還暗藏風險。

自從CRO(首席風控官)在IPO之前離職後,趣店這個崗位就一直空缺,這意味著,這家公司的風控體系可能不是那麼牢靠,那麼,通過開放平臺導向金融機構的用戶,又有多少是真正具備還款能力的呢?

很顯然,這個新故事也沒能提振資本市場對趣店的信心

——儘管羅敏對2019年Q2 的表現很滿意,但財報發佈後,趣店股價應聲大跌,盤中股價最低達5.89美元,創下上市以來的最低點。

而趣店傳統的現金貸業務也面臨增長壓力。

從2018年開始,趣店的現金貸相關業務已經增速放緩,收入從2017年36.42億元降至2018年35.36億元。2019年Q2財報中,這款傳統業務也沒有新的增長點。

與此同時,風險卻在持續上升。外有國家政策持續收緊,內有逾期與壞賬的居高不下。Q2財報顯示,趣店未償還借款者數量從第一季度540萬增加到第二季度610萬,增長11.9%。

坐擁東海的羅敏還無法輕鬆。

04

羅敏是個狠角色。

寒門出貴子向來不易,他身上強烈的“飢餓感”曾經讓趣店早期投資人朱天宇印象深刻。他親手裁掉的那支地推鐵軍曾經以快為名,而他習慣的方式也是先做再想,“你先衝上去,打贏了再想為什麼這槍出錯了,子彈卡殼了。”

“快”的副作用是粗糙。早期的趣分期一度只有前臺沒有後臺,訂單隻能用excel表格進行處理。

不過,粗糙而方向準確的快,一旦遇上恰到好處的時機,崛起也就順理成章。

羅敏無疑是幸運的。他實現了2008年在北戴河放孔明燈時許下的那個美國敲鐘的心願,但想要持久地維繫幸運,僅僅靠“快”顯然是不夠的。

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能量守恆——從成立到上市,趣店只花了三年半,這意味著,還有很長一段成長路,要在上市之後去完成。

二級市場帶來的資金如同一把雙刃劍,它能給趣店的成長提供充足彈藥,反之,也會放大那些盲目、粗糙、急功近利的嘗試所導致的壞結果。

羅敏對此應該深有體會。

與正常公司上市收穫祝福不同,他在敲鐘之後遭了口誅筆伐,校園貸原罪是他難以擺脫的底色,而他在那篇《趣店羅敏回應一切》中試圖澄清的努力,也被公眾視為枉顧事實的狡辯。

“凡是過期不還的,我們這裡就是壞賬,我們的壞賬,一律不會催促他們來還錢。電話都不會給他們打。你不還錢,就算了,當作福利送你了。就這樣。”——《趣店羅敏回應一切》

早前公佈的趣店招股書給出了不同說法,不僅在第178頁披露了詳細的催收手段,還明確寫出只有三種情況會停止催收:借款人死亡、被認定為欺詐、逾期達到180天以上或者催收達到一定次數。

難得的一次,羅敏想把自己包裝成好人,但他失敗了。

他曾經說過,創業當好人沒什麼意義。相比道德層面的追求,世俗意義的成功才是激勵他永不停歇的動力。

好在他已經習慣無常。上一秒醉生夢死,下一秒負債累累,金融領域的數字遊戲充滿戲劇性,身處其中,就得學會與“無常”共處。

羅敏成了最不被祝福的敲鐘人,在此後的兩年間,他也始終沒有找到新的、足以取代它的身份。

他試圖用數字去證明,資本市場回以跌跌不休。

他試圖用慈善去證明,捐出10億建立助學慈善基金,輿論報之以嘲諷。“花兒街參考”林默發問:你願意接受羅敏的捐助上學嗎?上了大學還有校園貸等著你。

事實上,趣店始終沒有真正把學生群體隔絕在借款人之外。

他試圖用新業務去證明,卻一路受挫,只有開放平臺暫時能勉強承載他的希望,而這似乎也不是一門能長久光鮮的好生意。

羅敏做錯了什麼?最有可能的答案是,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沒有錯。

一個裝睡的人,是永遠叫不醒的。

部分資料來源:

【1】《百億美金後的羅敏》,李君宇,劉雪兒,新經濟100人

【2】《趣店上市24小時:百億美金之後,財富終於洗白了原罪》,鄭亞紅,王麗,AI財經社

【3】《趣店的廈門新生》,童文麗,36氪

【4】《趣店羅敏的AB面》,張棟偉

【5】《趣店開放平臺:又一場流量變現遊戲》,王昊,新金融看點

【6】《趣店羅敏0工資背後的殘酷現實》,張十三,互聯網圈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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