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時間賽跑,江西78歲老人被判強姦女生喊冤54年,擔心熬不到重審立遺囑要兒子繼續喊下去

九派新聞記者 覃鈺鈺

汪康夫今年78歲,曾經是江西省蓮花縣琴水小學的一名老師。1966年,24歲的他被認定為“強姦犯”,接受了將近十年的勞動改造。

從1978年開始,他一直寫信伸冤。他曾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現在已經是黃土埋到這裡的人了”,可案件至今沒有進展。

與時間賽跑,江西78歲老人被判強姦女生喊冤54年,擔心熬不到重審立遺囑要兒子繼續喊下去

汪康夫。圖丨汪康夫女兒微博

1966年10月,蓮花縣法院認定汪康夫強姦兩名女學生、猥褻十名女學生,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他不服判決上訴,同年年底,吉安地區中院二審維持原判。

據媒體報道,法院給汪康夫定罪的重要依據是琴水小學社教工作隊出具的日期為1966年5月25日的調查報告。報告顯示,汪康夫自1964年以來,採取以治病為名、找學生個別談話、指導作業、買票看戲、教女學生游泳、帶女學生上山砍竹子等手段誘姦女學生洪某、尹某。

汪康夫認為當年法院僅憑藉三份工作組撰寫的調查報告給他定罪,而沒有受害者證言和醫院的檢查,完全是冤案。且他出獄後聯繫了當年的“受害”女學生,女學生們的回信皆否認了強姦、猥褻事實。

根據公開報道,申訴多年,汪康夫得到過三次回應。

一次在1986年,吉安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和吉安地區檢察院做出聯合調查報告,結論為:“認定無罪,否認原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以現有證據難以認定構成強姦罪,建議撤銷原判,予以糾正。”

但1987年,汪康夫向吉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申訴後仍被駁回,理由是汪康夫提供的被害人信件是經過串供所得,不足為證。

還有一次在1999年,江西高院將案件轉至萍鄉市中級人民法院。江西省高院在轉辦函中寫到,認定汪康夫強姦沒有事實依據,沒有被害人的控告、筆錄、陳述。

2000年,萍鄉市中院以與1987年相同答覆駁回申訴。

今年5月,汪康夫得到了第三次回應——江西省檢察院決定對此案進行復查。不過兩個月後,江西省檢察院又以原卷無法調取為由中止審查。

與時間賽跑,江西78歲老人被判強姦女生喊冤54年,擔心熬不到重審立遺囑要兒子繼續喊下去

汪康夫報道截圖。圖丨汪康夫女兒微博

瀟湘晨報報道,江西省檢察院負責該案的檢察官稱,最高檢要求”群眾來信件件有回覆“,因此受理了汪康夫的申訴。但去蓮花縣人民法院調取時發現案卷已於2016年調至江西高院,於是以“調取不到案卷”為由中止審查。近日又去省高院協調調卷,得知目前存有此案卷的法官正在住院,案卷保存在保險櫃中不方便取出。

根據汪康夫的日記記載,8月26日,檢察院工作人員告訴他,案卷之所以無法調出,是因為管檔案的人眼睛病了,開不了保險箱。他不能接受這個說法,“這就是個藉口。”

如今距離得知消息已經三個月了,汪康夫及其律師王飛、張曉麗都沒有再聯繫上檢察官。10月30日,張曉麗從河南特地跑到江西省人民檢察院,只見到了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對方稱檢察官出去辦事了。

張曉麗問,汪康夫的案卷是否已經調閱?對方回答說不清楚;再問案卷的保存機關是哪個機關,他也說不清楚。

張曉麗形容這是個“與時間賽跑”的案子。相關知情人、當時的辦案人員年紀也都大了。此前,王飛律師去廣州尋找當時的一個女學生,女學生心臟不好,剛剛出院,家人不願意她在這樣身體虛弱的時候去回憶這件事。

汪康夫的心臟也不太好,每天得吃藥才能入睡。他想著,如果有哪天心臟病突發去世,死前他要告訴兒子,繼續喊下去,“這就是我的遺囑”。

以下是九派新聞與汪康夫的對話。

檢察院受理又中止審查,“一點進展都沒有”

九派新聞:5月份得知江西省檢察院受理了申訴,你是什麼反應?

汪康夫:很開心。1987年吉安中院駁回申請之後,案子就一直像石沉大海一樣,這次感覺得到了重視。但沒什麼慶祝,家裡就我和我老婆,我告訴她,她也很高興。

九派新聞:後來是怎麼得知中止審查的?

汪康夫:我找找(日記)。

(汪的日記記載)7月30日,下午5點10分左右,省檢察院的一名工作人員給我來電話,說案件要中止審查,原因是法院的案卷被調走了,要等調到案卷再恢復審查。我問是哪裡調走的,多久能恢復審查,沒有回答。

8月26日上午,記者訪談。檢察院方面來電話,說:“你不要找記者給我施加壓力。”我告訴他,不是我找記者,而是記者找我,他們是路見不平。他的語氣慢慢軟下來,說找到案卷會認真處理。我問找到了嗎,他回答,“在省高院。”我問是什麼時候到的省高院,那不是很近嗎?他回答,管檔案的病了,眼睛病,案卷不在檔案室,是他個人管。只有他自己才能開保險箱。

九派新聞:你當時什麼心情?

汪康夫:心一下就涼了。(眼睛病了)就是個藉口嘛。怎麼他有病就調不到案卷,就他一個人嗎,案卷是他的專利啊?他不能來的話,可以委託他家人開保險箱拿案卷。這完全就是個藉口。

九派新聞:從8月底到現在,案情有新的進展嗎?

汪康夫:一點進展都沒有。我聯繫檢察官,(接電話的)要麼說他出差,要麼說他不在,只有一次回答,就是(說管檔案的眼病)這一次,以後根本打電話都沒有一點消息。我給檢察官寫過信,也沒有回覆。

九派新聞:每次打電話,內容一樣嗎?

汪康夫:我基本上就兩個問題:一個是案卷調到沒有,一個是什麼時候恢復審查。就打過兩次,想著問來問去都沒什麼回覆,這個事情就冷下去了。

九派新聞:是灰心了嗎?

汪康夫:灰心了啊,就是灰心了啊。他們打電話就是這麼應付,再打也沒有用。做別的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九派新聞:你換了律師?

汪康夫:王飛律師和張曉麗律師是人家介紹給我的,聽說他(王飛)辦了張玉環的案子,想試一下。

對家人關心不夠,供不起孩子上學

九派新聞:現在回想起勞改的那些年,印象最深是什麼?

汪康夫:哈哈,我在那九年,思想是麻木的,我什麼都不管。有時間看看書,看看報。勞動呢,前幾年吃不消,勞動強度太大,後來也沒什麼累活,後來做了個植保員,負責蝗蟲,棉花,水稻打藥。別人的事情,跟我不相干,我的事情,也跟別人不相干。

九派新聞:對你的影響是什麼?

汪康夫:精神、生活、家庭都不堪回首。

九派新聞:申訴這麼多年,家人能理解嗎?

汪康夫:理解。我申訴的時候沒有妨礙家裡,幹農活照樣幹,該做的事情照樣做,不過清早三四點就起來,寫寫想想。

九派新聞:會覺得可能對家人關心不夠嗎?

汪康夫:不夠,我心裡很愧疚,我覺得我影響了他們。特別是我以前的同事,他們的子女一個個都大學畢業,我的子女就沒有。我供不起。

79年的時候他們請我在學校代課,每個月工資30塊,(連)正職老師的幾分之一都不到,他們教師節有禮物,冬天有取暖費,夏天有降溫費。我就只有這30塊錢。

但我做的比他們都多。我的學生,我要對他們負責。我每個學期在學校裡面都有獲獎。

1985年,縣裡開展最佳一堂課,我得了全縣小學語文“最佳一堂課”一等獎。作為一個臨時代課老師,(我能)做到這個份上。

九派新聞:現在還會被人看低嗎?

汪康夫:不會,現在是看高我。你來的話會發現,不是我自吹,熟悉我的人(都說我好)。我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自己給自己瞧不起。

“我頭上有個緊箍咒,我能夠自由嗎?”

九派新聞:有沒有想過不申訴了,就過平常人的生活?

汪康夫:我過不了平常人的生活啊。我頭上有個“緊箍咒”,我能夠自由嗎?頂著一個“強姦犯”的帽子,我能夠自由嗎?自己在人家面前,自己矮了一截。在別人面前不敢高聲,都是低聲下氣的。

好多人都勸我,算了吧就這麼好好過,多活兩年還實在。原來有個記者有勸我,算了吧,要恢復名譽的話,我們的報道發出去他們就知道你沒有(違法)了。

我說不是這麼一回事,如果這個報道發出去,這個案子還是沒有糾正,就更加坐實我強姦犯的身份了。

九派新聞:申訴了這麼多年,清白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汪康夫:清白,清白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了。(哪怕)今天給我翻案,我也享受不了幾天清白。我一輩子都是汙點,如果命運好的話,兩三年(能翻案),命運不好的話,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九派新聞:為什麼要堅持申訴?

汪康夫:就不服這個氣,不服這樣的冤枉,沒有一點問題要把人家搞成強姦犯。

之前在萍鄉法院的時候,我跟法官起了爭執。我說只要你拿出有一名學生控告過我(的證據),我就不申訴了。或者你說我強姦兩個人,你給我說明誰先誰後,我也服了。他說這是隱私安全,不給我看。

九派新聞:現在身體怎麼樣?

汪康夫:心臟不好,吃了兩年的藥。

九派新聞:會擔心身體熬不到重審那天嗎?

汪康夫:擔心,但也沒必要過於擔心。我想到,我這個病可能會突然發作,可能在打撲克什麼的就突然死掉了。

我也有個打算,(如果)我突然死了,臨死之前,我要告訴我的兒子,繼續喊下去,一直幫我喊下去。這就是我的遺囑。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九派新聞】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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