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理想国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不是有才能难,而是把才能施展出来难。我常常怀疑,苏轼在创作《贾谊论》的时候,心里面想着的其实是他自己。

理想国与天下大同


苏轼的理想国

苏轼惋惜像贾谊这样的王佐之才,却最终未能施展自己的才能。在苏轼看来,如果贾谊能一展抱负,就算是夏商周三代的成就也不能超过他。他希望君王如果遇到像贾谊这样的臣子,就应当知道他们有孤傲不群的性格。

如果苏轼果真遭遇明主,放手让他经世治国,大宋王朝会呈现怎样的不同面貌呢?又或者说,苏轼心中的那个理想国是什么样子呢?

幸好,历史不存在如果。我们倘若回头去复盘历史,便会发现不止是苏东坡,每个人都有他心中的理想国。

苏轼的理想国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理想国,有一个永恒的主题:正义与善。他把理想国分成三个阶层:受过严格哲学教育的统治阶层、武士阶层和平民阶层。在柏拉图看来,平民阶层是低下的,可以欺骗的。他赋予统治者无上的权力,认为统治者“为了国家利益可以用撒谎来对付敌人或者公民”。有趣的是,这个理想国的统治者必须是哲学家,因为柏拉图认为只有以哲学家为国王的国家才是最理想的国家,才是存在于天上的神圣国度。所以柏拉图的理想国,大概是他的另一场精神恋爱吧,是自己对自己的深度迷恋!

苏轼的理想国

英国人托马斯·莫尔也有一个理想国。这个理想国的名字叫做乌托邦,翻译过来就是“空想的国家”。在乌托邦,财产是公有的,人民是平等的,实行着按需分配的原则。乌托邦不仅自由、民主、博爱,而且富有得让人眩目。这个国家到处装饰着黄金与白银,还出产一种闪闪发光的金属,产量每天按百万吨计。

苏轼的理想国不会源自西方。他思想的源点应该是中国的儒家治国思想,四个字,就是“天下大同”。

苏轼的理想国

天下大同语出《礼记》,相传为孔子所创:“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孔子的意思是:大道施行的时候,为天下人共有。选择贤而有才能的人办事,人与人之间相互讲诚信,和睦相处。人们不只奉养自己的父母,抚育自己的子女,还要让天下的老年人能终养天年,中年人能有所作为,孩子能快乐成长,让鳏寡孤独废疾的人都能得到供养。如果天下没有人搞阴谋诡计,没有人盗窃和叛乱,大家出门都不用上锁,就是天下“大同”了。

这位伟大的老人家为我们描绘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大同社会,影响了后代数千年仍绵绵不绝,所以他是名垂青史的伟大思想家。我每每读之,也总是深受感动,所以我也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一年赚一个亿,此后每天面朝大海,品茶读书,不时邀请三五好友前来谈空论玄。问题是我定好了目标,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只是一个空想家而已。

苏轼的理想国

东晋隐士陶渊明也深受老人家的影响,他的理想国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人间乐土,名叫桃花源。那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没有剥削、压迫和战争,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陶渊明描绘的景色太过诱人,所以从此以后,“世外桃源”便几乎成了人间乐土的代名词。

苏轼应举和凌虚台记


至于苏轼的理想国,并没有成系统的文字。我们需要从他的诗词文章尤其是策论中去找,需要从黄州徐州杭州惠州儋州他经过的足迹中去找,或可发现一丝端倪。

苏轼在《答李之仪书》中说自己年轻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应举制策写的文字,虽非真性情之文,却必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治国理想。

关于苏轼应举,流传着很多趣事。

苏轼的理想国

他二十一岁入京应试作了《刑赏忠厚之至论》,援引古仁者施行刑赏以忠厚为本的事例,阐发了儒家的仁政思想。刑赏忠厚这个问题其实并非一个简单的问题,关乎国家制度。《刑赏忠厚之至论》论述法的精神,把“法”的两面说得清清楚楚。宽容与界限,“仁可过,义不可过”,可视作苏轼理想国的一个精神原点。

据说,主考官欧阳修读了这篇文章后击节赞叹不已,谓有“孟轲之风”,读文“不觉汗出”,自觉该让一头地。但是这么好的文章却并没有斩获第一名,而只是屈居第二。这里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据传因为试卷密封,不知作者,主考官欧阳修先生估计只有自己的学生曾巩才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为避嫌,于是把这卷子录为第二。

这个故事非常非常有趣。

1037年,曾巩18岁时就拜识了欧阳修,到1058年与苏轼同科进士及第时,已执弟子之礼20余载。20余年书信往来,欧阳修若是还分辨不出曾巩的文章风格,除非一种可能:老先生阅卷子那一天,正在“环滁皆山”处喝成了“醉翁”。而且苏轼与曾巩之行文,一个飞扬跳脱,一个老成持稳,就算后进如我都能读出不一样的味道,更何况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所以,不是欧阳修在掩饰什么,就是苏东坡在吹嘘什么,再不就是这个故事的创作者在证明什么。

苏轼的理想国

苏轼在这篇策论中写道:“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欧阳修曾就此典故出处询问苏轼,苏轼援引了一个关于孔融的典故回答说:“何须出处。”在欧阳修时代,“言必有出处”乃是风气。但是对于苏轼这种无须出处的作法,欧阳修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赞苏轼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这事同样非常非常有趣。

欧阳老爷子心胸宽广,完全当得起“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赞誉。不过大凡对于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年青人,老前辈们都会大度的点个赞,不予计较吧?不论如何,欧阳修的这番大度,大概会让血气方刚恃才傲物的苏轼忘乎所以上一段时间了。

苏轼潇洒、放达而张扬,与前辈作起对来百无禁忌,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个性所致,所以他老爹苏洵才给他起名曰“轼”,希望他能低调一些再低调一些。但也有一部分原因和两位前辈的包容有关。这两个前辈,一个是欧阳修,一个是凤翔太守陈公弼。

苏轼任凤翔签判时与陈公弼同事,两个四川眉州老乡的个性极度不和。陈太守端方正直、不苟言笑,苏签判则洒脱随意、心高气傲,相处日久,自然渐生嫌隙。后陈公弼建凌虚台,让苏轼写赋为记。苏轼大笔一挥,写就《凌虚台记》。文中一会说“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一会说“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语含讥诮,以泄心中恶气。陈公弼微微一笑,一字不改,原文刻录。从此以后,苏轼对陈公弼的态度完全改观,并与他的儿子成为生死之交。对了,陈公弼的儿子,就是那个“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的龙丘居士陈季常。

初入仕途,便遇到两个对他包容爱护的前辈,对苏轼而言未必就是福气。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雅量,对他宽容忍让。在此后的仕途中,他一如既往率性而为,先后与新、旧两党唱反调,讥讽程颐为“糟糠鄙俚叔孙通”,甚至以朝云生子之名讽天下官贵“惟愿我儿余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由此触怒不少人而渐渐远离政治中心。他的理想国也未来得及实施就付诸东流了。回顾过往,如果欧阳修和陈公弼,哪怕有一人对苏轼的不敬略施告诫,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吧!可惜,历史不存在如果。

理想国与负重前行


苏轼的理想国

苏轼在《晁错论》中如是说:“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他认为天下祸患,最糟糕的莫过于表面安定没有祸乱,而实际却存在不可预测的危险因素。如果坐观祸变发生却不去应对,恐怕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打算制止它,却又担心天下人习惯了安定的表象,并不相信危险已经来临。他相信只有那些豪杰君子才能挺身而出,为国家安定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并不希望祸乱发生时,自己想着避开它,却让别人去承担责任。

是的,面对内忧外患,苏轼确实挺身而出了,可惜所取非法。他需要做的并不是发表言论,而是踏踏实实,忍辱吞声,为了心中的理想国负重前行。

因为有时候,说一万句话比干成一件事要困难无数倍。

所以,在这个苍茫世界,意见领袖总是太多,而实干者却总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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