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油渣,兒時的美味,如今的回憶

豬油渣,兒時的美味,如今的回憶

週末,與友人小聚,席間有道“油渣炒毛白菜”極受歡迎,紛紛表示好吃,油渣的味道香而不膩,配上毛白菜的清淡爽口,更是讓人口齒留香,別有一種風味。油渣,又稱豬油渣,這個對我來說熟悉又陌生的食物,已有好多年在餐桌上見不到它了。

小時候,家裡條件苦,不能每天吃上肉,但一年四季都備有豬油。平時炒菜用的都是菜籽油,遇上蒸雞蛋時,母親將一碗金黃色的雞蛋羹從鍋裡端出來,用勺子舀一小塊豬油,撳入碗裡,不一會,白色的豬油塊慢慢變小、融化,勺子周邊浮起一顆顆圓形的小油圈,油圈越來越多,漸漸擴散至更大的範圍,原先白色的塊狀油漸漸變得透明,現出一點點褐色的小油渣,用勺子底部輕輕將變軟的豬油在碗裡打著圈,直至全部融化,整碗雞蛋羹都香噴噴。

以前還沒有煤氣灶時,農村的廚房裡家家都有大灶,冬天的時候,吃的最多的蔬菜便是炒青菜和紅燒蘿蔔。母親將大鍋燒熱,青煙直冒,舀兩勺子菜油朝鍋底周圍均勻撒開,將青菜和蘿蔔倒進去,只聽到“哧啦——”一聲,沾著水的菜遇上熱油,便是這般熱情似火,不停翻炒,到半熟狀態後,用藍邊大碗盛好,放在鍋沿邊,下米煮飯的時候,放在“井”式蒸架上,飯好,菜熟,起鍋的時候,用筷子挑一塊豬油撳入碗底,白色油脂迅速融化,菜湯裡浮起一個個油光可鑑的小圓圈,軟爛入味的蘿蔔青菜,配上豬油的香味,連菜湯都是美味。如果說平民的蔬菜吃出貴族的味道,那一定非此莫屬。

上學時每天中午要趕飯餐,有時母親忙碌來不及做飯,便將前一日剩下的米飯放鍋裡炒一下,撒入鹽粒,澆點醬油,臨起鍋時,挑點豬油放進去,翻炒直至全部融化,一碗油鹽飯,是小時候最愛的美味。碗裡的米飯顆粒鬆散,透出醬油色,混著油脂的香味,油亮亮的,不用任何菜也可以吃一大碗,直到碗底一粒飯不剩,嘴角處還油亮亮的,喝口水,“呃——”一個飽嗝被衝上來。

夏天的中午,母親沒燒湯,我便拿個空碗,放點鹽,倒點醬油,挑一塊豬油,倒上半碗開水,沖泡開,我將它美其名曰“神仙湯”。

印象最深的,小時候一生病發燒,便只能喝稀飯,原本口中就淡然無味,看著大米熬成粘粘的白粥,更是沒有食慾,母親像變魔術一樣,在稀飯碗裡撒入些鹽粒,挑一點豬油,攪拌均勻,濃濃的鹹香味,我一口氣能喝個碗底朝天。

豬油渣,兒時的美味,如今的回憶

母親至今仍保留著下麵條放豬油的習慣,看著麵條在水裡翻滾變軟,提前拿好空碗,放入少許鹽、醬油和豬油,用麵湯將調料衝開,煮熟的麵條撈起來,抄底拌勻,就著一塊腐乳或一碟鹹豆角,是絕好的美味。

豬油還有個神奇的功能,我自小喜歡爬高上低,難免被磕磕碰碰,每次碰到腦袋或肘部,奶奶總是第一時間給我抹上薄薄一層豬油,抹完後不會起包,豬油具有緩解疼痛、預防瘀腫的功效。

總之,豬油在那個油水不夠的年代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幾乎家家必備。我們家當時盛豬油的是個外表深綠色,內壁黃褐色的小陶罐,口小肚大,有個圓形的蓋子,打開,裡面是潔白色厚厚的豬油,由於最低熔點也要到28°,所以除了夏天,其他季節裡豬油都是硬邦邦的,呈板結狀態,即便是夏天,也不是完全液態,更接近於軟軟的膏狀物。

豬油並不是成品,是要熬的。母親每次都趕早去集市,用草繩提著一掛生豬油回來,生豬油分為兩種,一種是板油,很大一張,一板一板的,有薄膜包裹著;一種是花油,是像網狀那種,提起來絮絮拉拉的。

生豬油買回來後,先浸泡漂洗,去除雜質和血水,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兩三公分見長,放進大鍋裡,加入少量水,開始用大火催熱,鍋裡不停翻炒,不一會,水氣漸漸冒出,緊接著聽見輕微的“哧啦”聲,油脂的香味也溢了出來,鍋底有水狀的透明液體滲出,改中小火慢慢熬,原本塊狀的白色肥油縮小,漸漸變黃變硬,鍋裡的液態油脂也越來越多。這個時候,母親會用大鐵勺慢慢將油脂撇出來,用小罐盛上,當時很不解,後來才知道因為油溫很高,油渣長時間被浸泡,一是影響出油,再是油渣也容易變焦糊。

煉豬油的全程裡,所有的用具不能沾一點水,否則熱油碰上水,便會四處亂濺,落到皮膚上多大一滴油,便起多大一個泡,那場面堪稱破壞殺傷力極強。

漸漸,油渣變得越來越輕,全部浮在上面,灶膛裡的火變得最小,只偶爾添一次柴,確保膛裡的火不熄滅即可。香味越發變得濃郁,母親將大半的液體油脂給舀出來放入罐中冷卻,此刻的我哪也不去,站在灶臺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裡的那一小撮油渣,已經變成了焦黃色,我彷彿聽見鐵勺每次碰上去,發出的脆裂聲音,隨著口水的不斷吞嚥,喉結在下巴底下,一上一下無數次來回。

終於,灶膛裡不用再添柴,母親將鍋裡剩下的熱油全部舀出來,放入油罐。原先大半鍋的生油,除了陶罐裡裝滿清亮透明的熱油,剩下的便是剛好能蓋上鍋底的油渣,母親用小碗裝上半碗,倒點醬油,遞給我,一邊早已垂涎三尺的我胡亂一攪拌,挑個最大塊的,便往嘴裡喂,溫度剛好,散發著淡淡醬油和油脂的香,咬下去,“咔吱——咔吱——”的聲音,酥香美味,一口接一口,一陣風捲殘雲,瞬間消滅精光,那真叫一個過癮和解饞!

吃完,嘴邊油光光的,也不擦,用舌頭將嘴角的碎渣給捲進去,意猶未盡地細嚼著,口齒尚留有餘香。吃的時候爽,吃多了心裡便會覺得油膩,好在母親每次都控制量,並不讓我多吃,吃完油渣一定只能喝熱水,一旦喝了涼水,很容易打彪槍,也就是拉稀。

剩餘的油渣,頂多只有大半碗,母親盛好放在碗櫃最拐角位置,這些油渣可捨不得用來炒菜,只有包餃子的時候才會拿來剁碎,放在餃子餡裡。陶罐裡的淺黃色透明液態的豬油,漸漸放涼,冷卻後,變成了板結的乳白色固體。

豬油渣,兒時的美味,如今的回憶

吃油渣,是童年時代最令我興奮期待的事了,從母親開始熬煉到起鍋,我都寸步不離廚房,一會添柴,一會拿碗,忙得不亦樂乎,當然所有這些都是表象,為的只是吃上油渣那一刻的愜意,這種漫長的等待和吃油渣時的大快朵頤,都成為童年時最深的記憶。

母親前幾年一直在省城與我同住,剛來那段時間,將廚房和冰箱翻了個遍,沒找到一點豬油,在她常年的認知裡,認為吃不上豬油,就是茶飯苦、油水少,特意去買了兩斤生豬油回來熬煉。我外出回家,一推開門便聞到熟悉的香味,母親已經將煉好的油用透明玻璃罐裝好,淺黃色的透明狀,鍋裡還留大半碗溫熱的油渣,澆上少許生抽,我夾住放嘴裡慢慢咀嚼、品味,還是兒時記憶中的味道。

漸漸,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越來越注重日常飲食的健康,豬油中的飽和脂肪酸和膽固醇都很高,所以相對植物油來說,更不利於人體吸收,而飽和脂肪酸和膽固醇是引發心血管疾病的重要誘因,其對身體的危害,可見一斑。豬油的熱量高,用它做出的菜很香,大大增加食慾,過量食用容易導致肥胖,而肥胖正是影響健康的罪魁禍首,所以,老人、肥胖和三高人群都不宜食用豬油。

於是,現代化的廚房和餐桌上,豬油理所當然地被植物油代替,城市家庭中,食用油動輒上升到橄欖油的層次,豬油這種食物,幾乎被樹為健康公敵,農村家庭裡還依然保留食用豬油的習慣,但大都已成為做湯、下面時的調味佐料。

豬油吃得少了,自然也難得見到油渣,物質條件得到改善,食物的供應品種也變得更豐富,如今的自家廚房裡,醬油尚存,油渣不再。脆脆香香、金黃燦燦的油渣,已經悄悄地淪為一種回憶,徹底從餐桌上銷聲匿跡。

在城市生活後,有那麼幾年裡,因工作或旅遊,行走在全國各個不同地方,接觸到不同地域的美食,但是說實話,都只是淺嘗輒止,沒能給我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不是矯情,更不是美食味道不好,只不過相對油渣來說,內心裡少了份感情和依戀。

看似普通,甚至有些不健康的豬油渣,在那種缺油少肉的生活裡,它留給我的不僅僅是貧窮的印記,還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溫馨回憶。

那種偶爾吃上一次的酥香美味,混合著淡淡的醬油味,那種大快朵頤的解饞和過癮,被年復一年的回味加想象,日久經年,已成為自我意識裡的神話。

再美好的現實也永遠比不上神話,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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